杨逍轻笑道:“没事,只是你再不给我止血,我可真就要有事了。”他将穿了线的细针递给纪晓芙,“痛快点。我也是人,也会痛。我怕撑不到你给我上药。”他脸色苍白,捏着细针的指尖微微有些颤动,可他抱着雁儿的手是那样的放松,同她、同雁儿说话时甚至不似个重伤的人。

纪晓芙点了点头,压下满腔怯意,接过杨逍递来的细针小心翼翼的刺入伤处皮肉。之前无论她怎么下刀都没有一点动作的杨逍,这一次挺直的后背传来了微弱的颤抖。

纪晓芙忽然就明白了,他之前一直都是在给她解恨吗?相识不过短短半日,她却看出杨逍是个打断牙齿和血吞的性格,他会说痛是他已经忍到极限了,所以才会催着她快一点。雁儿视他如同天上的神仙,他只是不愿在雁儿和她面前昏死过去。

割断细线,纪晓芙取来蘸水的白布,擦拭尽了伤口周围的鲜血。小心的拔开瓶塞,她将金疮药倒上纱布,轻轻地盖在他伤处。

“那个,你,你还是把衣服脱了吧。”纪晓芙紧皱着眉头,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抓着纱布,怎么摆都得杨逍脱了衣服才好包扎,她总不能一直这么扶着吧?

杨逍勾起一抹笑意,将雁儿抱在一旁的椅子上,缓缓褪下衣衫。纪晓芙偏着头,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回头。杨逍身上有很多伤痕,有的从右肩一路砍到后腰,有的像是箭伤,还有的连她也分不清是什么武器留下的伤疤。无一例外的,那些陈旧的疤痕颜色很重,纪晓芙实在不敢想曾经他是受了怎样的伤。

“丫头,心疼了?”杨逍笑问道。

那些伤很单纯,尤其是那道砍在他后背的伤,根本不见缝合的迹象,更像是由着它积年累月慢慢愈合的。

纪晓芙不知怎的,没来由的心疼起杨逍:“你就不知道请个大夫,或者让你的手下给你上药治伤吗?就算,就算你不想让明教的人知道,你也应该有心腹啊,让他们知道也不行,非要你自己忍着吗?”

杨逍摇头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也只有你还会提起来。”他起身挑了件素净的衣衫换上,“以后有你为我治伤,我便不需要自己忍着了。”

“叩叩叩。”木门被人敲响,一个低沉的声音毕恭毕敬地透门传来,“杨左使,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吧。”杨逍道。

那人轻推房门,入屋后直立在杨逍五步之外,双手环在胸前,恭敬地垂首作礼道:“大夫说江夫人伤得太重,只能凭草药参汤吊着一口气,他说胡青牛胡神医也许有办法救醒江夫人,江伯维刚醒就带着江夫人去蝴蝶谷了,他托我向左使请罪,说一个月后亲自前来谢罪。属下问他雁儿怎么办,他说有左使和这位姑娘的照顾,他可以放心的去蝴蝶谷求医。”

杨逍摆了摆手叫那人下去,他牵着雁儿的手,半蹲在雁儿面前道:“雁儿乖,以后让这个大姐姐照顾你好不好?”

雁儿有些怯,她望了望纪晓芙又望了望杨逍,仍是缩在杨逍怀里不肯出来。杨逍和纪晓芙都明白,雁儿是怕纪晓芙再伤害杨逍。她才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却经历了太多令人胆战心惊的折磨。

纪晓芙心疼的上前一步,拉着雁儿的手轻声安慰道:“姐姐不杀杨逍,雁儿让姐姐照顾雁儿好不好?”看着雁儿小心翼翼的眼神,她终是狠不下心。

杨逍亦笑道:“雁儿不怕,这个大姐姐是好人,刚才我们在玩游戏呢,叔叔那么厉害,叔叔还要保护雁儿,怎么会死呢?”雁儿终归是小孩子心性,很快便投入了纪晓芙的怀抱,“雁儿怕生,你和雁儿就住这里,我一会儿让人过来整理。”说罢,他欲推门而出。

“哎。”纪晓芙急忙唤道,“你中的毒要不要紧?”

杨逍顿了顿脚步,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毒物,逼出来就没事了。”余音尚未消散,他挺立的背影已经没入对面房中。

房间里空无一人之时,方是他卸下防备之时。直到木门“吱吱呀呀”的合上,杨逍整个人仿佛失了所有的气力,踉跄几步瘫坐在软塌上。若仅是受了伤,哪至于如此?陆岑所下的毒来势汹汹,当时他虽逼出半数,但几经打斗,体内的余毒在经脉中四处游窜,如今他竟有些压不下去。

杨逍半俯着身子,又接连呕了两口血才觉好受些,他在软塌上盘膝而坐,抬手往胸前连点数个大穴。那毒是为了抑制内力,内力越高的人受其折磨便越深,杨逍便是如此。他提起一口气,屏气凝神。饶是剧痛难忍,他亦不管不顾,拼尽全力将剧毒逼至右手指尖。他以指为刃,在指尖划开小口,暗黑的血液滴了四五滴方才悠悠转为殷红。

第九章:教授剑法

纪晓芙被杨逍封了内力,雁儿又尚在眠中,她在这小院之内实在无事可做。是以,日日拂晓时分,总能见她提着把长剑在院里舞着峨眉的招法。柔中带刚,有些借力打力的手法在其中。清风拂过,借桃树之花撒下鼓舞,好一副佳人舞剑。

杨逍向来浅眠,像他们这般武功高强的人警惕性是极好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教他细细捕捉了。前几日伤处疼痛难忍,他实难深眠,如今伤势渐好,他便不愿深眠。透过纸窗瞧着院里一本正经练剑的纪晓芙,他眉眼中缓缓伸起一抹笑意。

见纪晓芙舞罢一套规规矩矩的峨眉剑法,杨逍施施然推门而出,他单手背在身后,恍若前辈般点评着她的剑法:“峨眉剑法重在以柔克刚,你的师父只知剑招,却不知武学之道,让她当这个掌门实在是有些为难她了。”他轻哼一声,不屑的挑了挑眉。

“姓杨的,你别得意,我师父如果知道我被你关在这里,她一定会来救我的!”纪晓芙剑指杨逍,愤愤道。

“你师父?”杨逍嗤笑道,“你师父心里只有倚天剑和屠龙刀,哪里会管你的死活?”他走近纪晓芙,伸手按下她举剑的手,笑道,“晓芙,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分了派别,便已经落了下乘,你若跟我去,我便教你知道武学中别有一番天地。”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纪晓芙一把甩开杨逍的手,道,“你答应过我,等雁儿的父母接走她后,你就会放我离开。”

杨逍也不恼,自纪晓芙手里取过长剑,依她先前舞的那一套剑法舞了起来。他很少使用兵器,有时候是几块碎石,有时候是路边的树叶,总之是他能见到的那边皆可做他的武器。诚然如此,他却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只是鲜少有人见他使过。

那峨眉剑法本该是女子所学,可在杨逍舞来又好似是为他量身定制,剑法虽柔,可在杨逍身上纪晓芙没瞧出来分毫阴柔,倒是一招一式间更添了几分灵动与阳刚。纪晓芙看得兴起,手上不由自主跟着舞动起来。她曾见灭绝师太舞的时候也没有杨逍这般精通,这套剑法在他手中似乎已经变得融会贯通。

直至杨逍舞完一整套剑法,纪晓芙方才回神入窍,警惕的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会我们峨眉的剑法?师父是不会将剑法外传的!”

杨逍挽了个剑花,把剑背在身后,轻笑道:“我都说了,一个人的武功若是分了派别就已经落了下乘。”他握着剑柄,将剑递还给纪晓芙,“以柔克刚并非只柔不刚,而是刚柔并济,你师父虽知要‘刚柔并济’,但她自己却只悟到了刚,所以教你们时便敛去了柔。”

纪晓芙点了点头,乖乖的伸手接剑,剑放到手她便急忙抵在杨逍的脖子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峨眉剑法?”

杨逍双指一夹,夹住剑锋移至一侧,无奈地解释道:“我受了伤,这几日左右无事便醒得早些,见你剑法有滞就上了几分心。你不必担心,我舞的就是峨眉剑法,你师父只会夸你精进了武学。”

纪晓芙将信将疑的提起佩剑,依着杨逍所教又舞了一遍。果不其然,她真觉以前练剑时剑招不通的地方此刻全都通了。即便她内力被封,这一套剑法用下来却抵得上她内力仍在时的功法。正如杨逍所言,这分明就是峨眉剑法。她学了十几年,杨逍却在朝夕间一看便会,且提点一二便远超她对武学的认知,当真是个奇人。

不知不觉间,纪晓芙仿佛忘记了杨逍的身份,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丝毫不同于灭绝师太所说穷凶极恶的魔教妖人。纪晓芙心中的那杆秤愈发的不平衡了。

“晓芙。”杨逍忽然唤道,“等雁儿醒了,我们带她去镇上。”纪晓芙下意识的点头称是,倒是忽略了杨逍话中的“我们”。

镇上很热闹,杨逍选的日子刚好是安德镇大开集市的日子,街道上人来人往,两旁摆满了各色小摊,更有好些卖艺之人摆开场子,敲着铜锣招揽生意。

头一次遇到这么多人,雁儿有些怯的躲在杨逍、纪晓芙身后,她露出小半个脑袋,怯生生的扯了扯杨逍的大手,轻声问道:“叔叔,我能不能吃那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正是一串串的糖葫芦。

杨逍浅浅一笑,伸手一捞将雁儿抱在胸前:“可以,当然可以,雁儿喜欢什么就和叔叔说,叔叔给你买。”他出手却是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递给雁儿,一串递给了纪晓芙,“你师父把你们关在山上,一年也很难下来一次,我杨逍可没你师父那么吝啬。”

纪晓芙狠狠瞪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糖葫芦猛咬一口,好似那糖葫芦便是杨逍,她将怒气都发在了糖葫芦上。

“姐姐,糖葫芦甜吗?”雁儿露出天真的笑颜,朝着纪晓芙挥了挥手头被啃了好几口的糖葫芦。

纪晓芙变脸变得极快,她恼杨逍却不能恼一个小娃娃啊:“甜,很甜,雁儿喜欢吃吗?”

雁儿连连点头,把糖葫芦伸到杨逍最前,道:“好吃,叔叔也吃。”

杨逍轻笑,就着雁儿的手咬了一小口:“嗯,真甜,不过雁儿要记住糖葫芦不能多吃,吃坏了牙齿以后就都不能吃糖葫芦了。”

“雁儿记住了。”雁儿乖乖点头答应。

一路走来,不管是吃的玩的,只消是雁儿喜欢,亦或是她多瞧了几眼的皆让杨逍给买了回来,手头拎不下他便召来分坛的属下大包小包的运回小院,只留下几件雁儿拿在手头把玩的小玩意和一些散碎的零嘴。

小镇上没什么大酒楼,杨逍寻了家还算不错的客栈,择了个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问纪晓芙道:“晓芙,你喜欢吃什么?”

纪晓芙低眉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在山上师姐妹们都吃一样的,谈不上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第十章:十面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