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阳台扒着窗户往下俯看,那几个人竟然跟进了弄堂里,站在楼前大呼小叫,张爱玉抱着梦龙在喂奶,问旁边洗尿布的沈晓军:“姚柏青是啥人?”沈晓军笑看她:“真是一孕傻三年,不就是对门么!”张爱玉也抿嘴笑起来:“天天都叫伊姚老师,大名倒忘记了。”
梁鹂听到开窗声,姚教授问:“你们找我有事?”那女人仰脸高喊:“我们是肖临云的家长,你把门开开,有话进去讲比较合适。”
姚教授讲好,就关了窗,梁鹂又跑到门口,裂条缝儿往外望,姚老师咚咚下楼去。
沈晓军道:“阿鹂啊,小小年纪怪欢喜嘎闹忙看热闹!回来梦龙也没看一眼,伊要伤心啦!”
梁鹂的心思都在楼梯间里,忽然听见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姚老师带着三男一女到家门口,才开门,就见那三个男人突然变了脸色,一人揪住他的衣襟推进门就是一拳打在脸上,另两个也是拳脚相加,女人哭起来:“你这个老流氓,把我们家姑娘的清白毁啦!如今肚皮大起来,叫她怎么活啊!”
梁鹂瞪大眼睛,连忙朝沈晓军喊:“舅舅,他们在打姚老师!”
沈晓军满手泡沫过来,一看形势不对:“阿鹂,去陈家打电话报警。”他则冲过去拉架:“有话好好讲,不要一来就打相打打架!”
“打死这个老流氓!”有人大声咆哮:“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一起打!”
沈晓军火气也上来:“姚老师是我们领居,是好人,你打他,我就要帮!帮到底!”
梁鹂趁乱跑下楼梯到二楼,拼命地敲门,陈宏森过来开门,乔宇也在,看到她问:“怎么了?急吼吼地。”
“有人在打姚老师,舅舅让赶快报警!”
陈宏森怔了怔,立刻叫乔宇往客厅里打电话,他则大跨步地往楼上奔去。
?第柒柒章 乔宇心底很解气,原来仗义执言是这么地舒坦。
“一把岁数的人了,还学小年轻打相打打架!”张爱玉心疼地嗔怪,一面替沈晓军清理伤口,梁鹂抱着梦龙在旁边看着,梦龙噗噗噗吐泡泡。
“我又不想嘎闹忙凑热闹,是那帮人连劝架的都打,太野蛮!”沈晓军被碘伏刺激的咝咝吸气,又道:“讲转回来,年轻就是好呀!今朝多亏有陈宏森,否则我就不是这些伤了,不过伊他打架真漂亮,以一敌三,没让他们占上风。唉哟......侬轻点。”张爱玉故意在他伤口摁了下:“还讲,打相打就是不对!到底因为啥一来就动粗,我到以在现在还糊涂!”
沈晓军讲:“到公安局才搞清爽,肖临云,隔壁租房子的女学生,今朝寻吼势找事情的那帮人,女人是伊姆妈,男人是伊娘舅,小姑娘春节回家意外发现怀孕了,追根朔源就到姚老师身上,所以来讨说法,当着警察的面,要赔偿十万块。”张爱玉问:“姚老师哪能讲呢?”
“所以讲百无一用是书生!”沈晓军叹息道:“需要伊自证清白时倒成了闷罐子,讲出一句‘我不是那样的人!’就不响了。”
“小姑娘家里的人特别会闹,又哭又骂又打滚的,还讲姚老师如果没坏心思,为啥要把房子租给肖临云,不租给旁的女学生。我就讲,这事体我一清二楚,因为有外人住进来,姚老师同我打过招呼,肖临云脾气古怪,在宿舍里和同学口角还闹过自杀,姚老师爱惜她的音乐天才,便将房子借把她住,这一住就是七年,房钿一分未付,我让他们先把房钿付了,再讲旁的事体!”
“他们又讲姚老师四十几岁了还单身,只有不正经的人,才会这把年纪不结婚。我讲那婚姻法都不懂的呀,恋爱自由婚姻自主,要那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真额,若不是在公安局警察面前,我又要和他们干起来。”沈晓军越讲越气,义愤填膺。
“我也觉着姚老师不是那样的人。”张爱玉斟酌道:“左右邻居这些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真要闹出什么,总逃不出姆妈的法眼。”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家妈一阵风刮进来,打量沈晓军面孔上的伤口,一拍大腿,懊恼道:“姚老师啥样的品格,人家不晓得,我是知根知底的,伊绝对是个生活作风正派的艺术家。那也不要怀疑伊,我们这些老邻居不相信伊的为人,还有啥人能信伊哩!”又问沈晓军:“是小姑娘亲口讲肚皮里怀着姚老师的种么?”
沈晓军回忆:“当着警察的面,他们没有正面回答,只讲是猜测,八九不离十。”
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叩门,是姚老师,连忙请他进来,他是个相当讲究的人,即便此时,仍换了干净的衣服,面孔带伤,已经上过药,再狼狈,依旧努力维护着一份尊严。来这里是表达感谢和歉意,让邻居因他受伤感到十分愧疚。是个最怕麻烦人家的人。
梁鹂莫名觉得他很可怜,沈家妈道:“姚老师不要害怕,我们这些老邻居皆相信侬,也相信法律是公平公正的,定会还侬一个清白。”
姚老师勉力笑了笑,想说什么又咽回去,讲要再去陈家感谢,起身离去。
梦龙的小脑袋开始往梁鹂胸前乱拱,嘴巴张啊张,嗯嗯使力气,张爱玉连忙接过去喂奶,沈晓军讲夜里生意最忙,不放心,要去大富贵跑一趟。
梁鹂跑到陈家,大门敞开,叫了声陈阿姨走进去,陈母和陈阿叔正和姚老师说话,陈母指了指陈宏森的房间,她会意,朝里间走,推门而入,陈宏森坐在床上涂红花油,乔宇站在旁边,听到动静一齐朝她看来。
梁鹂打量着陈宏森:“你快成猪头三了。”
陈宏森咧嘴微笑:“算你还有良心,晓得来看看我,过来替我擦药!”
梁鹂不肯:“凭啥呀?是你自己冲上去打相打!”
“凭啥?凭我今朝替你阿舅挡了不少拳头,不然,猪头三就是侬阿舅。”
梁鹂一时理亏没话讲,只得走上前去,陈宏森把红花油递给她,指指肿胀青紫的额头:“替我揉一揉,恢复得快!”
她接过红花油,倒点手心里,按上他伤处用力揉擦,陈宏森吸气:“痛痛痛,轻点。”
梁鹂噗嗤笑起来:“听舅舅讲打相打时,你以一敌三,挺英雄气的嘛,这会倒挫的很。”
乔宇忽然道:“我回去了,不然姆妈又要找来。”他转身走了。
梁鹂替他把脸上的伤擦好,又问:“还有哪里?”
陈宏森本来没想太多,既然她这么热情......他把棉毛衫一脱,光着上身道:“全都是。”打架就是这样,没轻没重,青青紫紫肉眼可见。
他把手扣到裤腰上,开玩笑道:“底下还有,要脱给你看么?”
这个小流氓,花花公子,梁鹂面孔一红,正巧孙娇娇摸到门口来,人未到话先到:“陈哥哥,听说侬帮人家打相打啦!”
梁鹂立刻朝门口走,和孙娇娇迎面碰到:“你也在啊!”
把红花油塞进她手里:“你帮他搽药吧,我闻这味儿想吐。”抿嘴笑着回家。
也就她们说话的档儿,陈宏森火速把棉毛衫穿回去了。
乔宇从楼道下来,弄堂里阿叔阿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神神秘秘,只言片语往他耳朵里飘。
他慢慢走着,心起寒凉,得志猫儿雄过虎,落难凤凰不如鸡,说好话的少,看热闹的多,平时姚老师长姚老师短叫得亲切的人,以在阴阳怪气添油加醋也是他们。
他路过章阿姨跟前,面无表情道:“侬儿子钢琴考级通过还是姚老师指导的,做人不能忘恩负义。”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面孔却胀得通红。
“是这个道理!”有人意味深长地低语,章阿姨很尴尬,大着嗓门硬撑:“小赤佬有娘没爹缺教养,好这样和大人讲话的,我又不是不领姚老师的情,但事情一码归一码 ......”
乔宇心底很解气,原来仗义执言是这么地舒坦。他推门到家,姆妈坐在桌前结绒线衣,听到动静,乔母看他一眼:“去陈宏森那里了?”
乔宇嗯了一声,拎起水瓶倒了杯白开水喝,乔母皱起眉道:“姚老师这桩事体不过去,侬就少往他们那幢楼跑,要晓得避嫌,免被他们牵连。”又嘀咕一句:“早晓得姚老师是这样的人,我才不让侬跟他学唱歌呢!”
乔宇有些不耐烦:“警察还在调查,姆妈倒盖棺定钉了,当心冤枉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