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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晦叛国一案,正式重审,不审看不出,这一审,倒真的审出点问题来了。

午后,李玄坐在官署内,垂眸翻看着卷宗。

因他与苏家那层关系,李玄虽未刻意避嫌,但也没有太过主动,此案由大理寺与刑部共审,说起来,刑部与大理寺一贯不合,唯独李玄是个例外,他既在刑部待过,也在大理寺待过,两头关系都处得还算融洽。

如今他要卷宗,旁人也都愿意与他方便,便是原本忌惮他为舅兄出头的刑部尚书,见他这般避让,都投桃报李,命人将卷宗及其它东西,一并送了过来。

卷宗很厚,但真正值得看的,也就最后面那几十页。

那一年西北战乱,长秦关失守,西北前后一共折了两位大将。先是当时镇守西北的大将殷擎,战前酗酒,于军营中蓄妾,大败于阵前,被当时的监军一封折子递到先帝跟前,先帝震怒,直接撤了这位殷将军的职,命当时留在京中,陪伴身怀六甲的妻子的厉晦前去。

厉晦领命前去后,接了殷擎的职,力挽狂澜,夺回了长秦关,却仅过数日,便又丢了。此时又是那位监军出面,一封折子递到先帝跟前,这一回却不是渎职,而是叛国。

当初的证据,是厉晦帐中丢失后出现在敌军手中,后又辗转回了监军手中的军报。其实并无铁证,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接二连三的失利,前面又有个渎职的殷将军,帝王震怒,当即将厉晦叛国的罪名坐实了,也不等他辩驳,直接便派了勇亲王上阵。

后来厉晦被斩首,厉晦妻子温氏殉夫,唯一的儿子则被当时还未做到阁老位置的苏隐甫收留了,以外室子的身份,带回家中。ones

卷宗上所言,也不过如此,但当年真相,却是再难得知了。

不过,光是凭那几封军报,便定了厉晦叛国的罪名,论起来,是说不过去的。

眼下当年那位监军已经来了大理寺,等候调问,若能弄清那军报是如何丢,又是如何到了监军手里,翻案一说,兴许并不是难事。

纵使不能弄清,只要没有铁证证明,那些军报是从厉晦手里亲自送出去的,那叛国的罪名,便不能成立。帐中人来人往,当时能进出主将大帐的,可不仅仅是厉晦一人,副将监军个个都能进出主将大帐,便是战前商议,也都是在主将大帐中。这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将军报带出。

若无铁证证明是厉晦送出去的,他至多是个监管不力的罪名。

看过卷宗,李玄心中几乎下了定论,只怕当年当真是场冤案了。

李玄看过卷宗,便出了门,轿子在明月楼前停下,他上了楼,推门而入,岳父苏隐甫正在里面坐着。

李玄走进去,将卷宗的情况尽数说了后,苏隐甫毫不意外道,“厉将军是无辜的,当年我便认定如此,只是当时先帝震怒,谁求情都无用,我白日上折子,还不到入夜,贬官的圣谕便下来了,谁都不愿遭帝王厌弃,有我这前车之鉴,原本想出声的,也全都噤声住嘴。”

说罢,苏隐甫看了眼李玄,道,“但我今日见你,不是要你替我打听此事。我另有一事求你。”

李玄微微蹙眉,抬眼,“岳父请说。”

苏隐甫抵唇咳了几句,喉间那股痒意过去后,才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拦着阿沅,不许她进宫。”

李玄微怔,旋即想到宫中那位谢太后,以为岳父是怕阿梨去求谢太后,虽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却仍是点了头,“好,我不会让她进宫的。”

苏隐甫说罢,便不再说什么,径直出去了。

李玄起身送他,见他下了楼,没急着走,而是起身,站在窗边,低垂视线,看见苏隐甫上了辆青布马车,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有些扭曲。

李玄不知为何,忽的有种极其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到了第二日,便出事了。

第96章

监牢内, 窗户开得又高又小,只一个两手可掩的小洞,照射进几缕光线, 黑压压的, 仿佛压得人喘不过去来。

阿梨一进监牢,便嗅到了那种腐朽霉烂的味道, 眼睛便蓦地湿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李玄扶住阿梨的肩, 微微用力, 仿佛是在给她气力般。

阿梨此时却顾不得这些, 一心只惦记着前方,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烂泥或是老鼠尸首般的赃脏物,她也没理睬, 只径直朝前走。

在前引路的狱卒提着灯,行到拐角后,朝后退了一步, 让开道,“前面便是了。”

李玄朝他颔首, “多谢。”

那狱卒倒是不妨李玄这等大官会对他这般客气, 还好一阵受宠若惊, 瞥眼瞧见泪眼垂垂的世子妃, 心道, 果真生得花容月貌, 难怪老丈人倒台了, 也不见武安侯世子冷落,还大费周折安排两人见面。

狱卒倒未多说什么,也不怕李玄能把人劫走, 索性卖了个好,朝拐角的另一头走去。

阿梨却顾不得李玄与狱卒在说些什么,见李玄朝自己点了头,便用力擦了泪,整理了一番衣裙,看不出什么端倪后,才朝那拐角处的牢房走去。

踏进去后,便见苏隐甫正盘膝坐在稻草堆上,他神色从容,看上去并未受什么刁难,都未穿狱服,仍旧穿一身青色直缀。

阿梨忍不住泪,蹲下.身子,隔着栏杆,带着哭腔唤了声,“爹爹”

这一声爹爹,却是把正闭目养神的苏隐甫惊得回了神,他睁眼一看,竟是阿梨,且还红着眼,眼看着就要哭的模样,好不可怜。

苏隐甫赶人走的话,顿时咽了回去,只叹了口气,道,“你怀着身子,不该来这里的。世子带你来的?”

阿梨点点头,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离苏隐甫入狱才过去一日,她整个人便憔悴了不少,小脸煞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任是谁,父亲入狱,且还是被人以毒杀妻子的罪名入的狱,身为人子,都会陷入煎熬之中。

苏隐甫又何尝忍心看女儿这幅样子,顿了顿,开口问,“世子待你可还好?”

阿梨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怕他入狱后,李玄因此冷落自己。到这个光景了,父亲心里担心的,不是身陷囹圄的自己,而是好生在外头的她。阿梨眸色微湿,道,“爹爹放心,相公他待我一如往昔。”

苏隐甫听了这话,却是放了心。

阿梨抓着栏杆,又道,“爹爹,我相信您,我相信您不会做那些事的。”

什么毒杀发妻,什么收受贿赂,什么党同伐异,好似爹爹这一入狱,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能安到他的头上了。便是人从前人人赞誉的施粥赈灾,都成了收买人心,沽名钓誉了。

一夕之间,仿佛谁都要上来落井下石一番。

但这些话,阿梨不敢说给爹爹听,怕他在狱中忧心,爹爹这把年纪了,早该安享晚年,如今却身陷囹圄,阿梨不怕别的,就怕爹爹身子吃不消。

苏隐甫倒是微微一怔,抬眼看着女儿,见她神色坚定,一副我只信爹爹的模样,倒是道,“阿沅,我未曾害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