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一数二的才子?”陆展亭诧异地道,他回转头细看了一下画面,才哈哈笑道:“我说谁这麽半遮半掩的,原来是傅青山的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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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展亭看到她满面的关切,顽皮性子又起,道:“你知道为啥?”他装作神秘地道:“因为我是一个收破烂的,每天都能收到好多别人丢出来的破烂里头有傅青山的画,我真是想不知道也难啊!”叶慧兰气急,但她除了舞刀弄枪,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也吃不准陆展亭说得是真是假,想到自己仰慕的才子所作的画居然被人当垃圾似的丢掉,她即羞且愤。陆展亭已经坐到了桌子前,开吃送上来的第一道菜。他挟了几筷子,皱了皱道:“这清蒸鲥鱼火候还不错,可惜拿来蒸鱼的笼子太过密封,这水汽上来又滴在鱼身上,凭白无顾的冲淡了几份鱼鲜味,多了几份清水汽。”他回转头对上菜的侍女一本正经地说:“你以後跟那厨子说,最好的方式是是在蒸笼下挂沙棉,就可以确保鱼味纯正了。”叶慧兰忽然发现这个乞丐实在是有够讨人嫌,她气呼呼地走过去往陆展亭跟前一坐。陆展亭好像直到现在才看清她的脸色,吓了一跳,立刻乖巧的不再说话。以後的饭吃的很沈默,叶慧兰发现这个乞丐吃饭提筷夹菜,很多动作都做得极其优雅,而且他对菜也似乎只是浅尝即止,於其说他在吃菜,不如说他是在尝菜。叶慧兰虽然对琴棋书画一点不懂,但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她自幼又喜欢与下人一起厮混,非常清楚这里面的差别。如果不是几十年的习惯,绝对养不成这个乞丐的动作。这麽想著她凭空对眼前这个丑八怪多了几份认同与好奇,她很快又发现他似乎总是在笑,看起来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可是当他不笑或者沈默的时候,会发现他的目光中总是有一些忧伤。
陆展亭吃完了饭,摸了摸肚子笑眯眯地道:“酒足饭饱,可以去看一下你的爹了。”叶慧兰似才从沈思中惊醒过来,随口嗯了一声。两人出了偏厅,厅口有两把软椅,叶慧兰坐了上去,陆展亭哈哈一笑道:“吃饱不走两步哪里行,我走著去,你坐吧!”两人约莫走了一柱香的路程,一路上陆展亭似闲庭信步一般.等进了一处园子,园子题牌名为竹心园,园子里的景色果然同外面大异其趣,周遭栽满了竹子,品种以龟甲竹、实心竹、唐竹为主,近窗棂附近一边栽种了金镶玉,竹干整体金黄,每节却有一条绿道儿,相邻两节的绿道儿交错而生。另一边则是一丛玉镶金,碧绿的竹干,每节却镶嵌一条黄道儿。两丛极珍贵的竹子相!成趣,陆展亭顺手摘了片竹叶放置於鼻端轻吸了一口气。
门内有一女侍走了出来,她手里端著一碗药残渣,见叶慧兰站於门外行了个礼。
“爹爹,喝了这药好些了吗?”
“回三小姐,药老爷一顿也没少,只是不见效果。仍旧胸闷气短,头晕目眩,胃口也差,前些天药房里开了一些补药,熬炖了老爷服了,脸色也没什麽变化。”陆展亭伸出手指沾了一下药汁,放进嘴里,道:“你们家老爷病了有多久了?”
“十多年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药。”
“我爹素来懂得爱惜身体,以前即使没问题,也会服一些汤药调理,冬令夏至,我们也从来不会忘了给他进补。你说我爹爹会不会像小四子那样也种了什麽毒。”陆展亭不答,而是推门进了屋,见里面有一个消瘦如骨的老者正昏躺於床上。他伸出手搭了一会儿脉,然後又让叶慧兰将所有曾经开过的方子都拿来。他一张一张的翻阅,直到掌灯时分,才吃了几口饭菜,又接著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方子。他见最初的方子上有一些朱笔批示,叶慧兰告诉他这是当初叶家老爷子精神好的时候对这些方子的评价,叶老爷子据说自己也是一个通晓医术之人。陆展亭听了微微一笑,然後询问了一些叶老爷子的饮食爱好。
这麽一个看上去落魄到极致,又丑又脏的男人翻书阅卷竟然是如此的和谐,叶慧兰对突然产生了一种极强的探索的欲望。
近半夜,陆展亭才放下卷宗,打著哈欠道:“你父亲是陈年旧疾,我不敢保证肯定能治好他。但是如果你要我治他,首先要答应我两个条件.”“哪两个?”叶慧兰脱口而出。
“第一,我要搬进竹心园与你父亲同住,这三个月内除我以外,不得有人进入竹心园……”“你说什麽?”叶慧兰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道:“我父亲从来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我怎麽能放心的把他交给你这个丑八怪?”
陆展亭一笑,深深作了一揖,道:“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他刚起身,叶慧兰一伸手拦住他,咬著牙道:”我凭什麽信你这个丑八怪?“
陆展亭听了,仿佛觉得这是个再好笑不过的理由,不由露齿一笑。叶慧兰不禁有一点发呆,那笑容看起来有一点懒散还带了一点漫不在乎,陆展亭笑道:“其实我也常劝别人不要相信我。”
叶慧兰愣然半天,才道:“二个月!”她见陆展亭面露诧异之色,便心有不甘地喃喃道:“两个月之後,我大哥就回来啦,我就做不了主了.”“好,两个月就两个月。”陆展亭一笑,又道:“我还有第二个条件……如果你爹爹好了,我就要走人,一百两银子你要记得给我,另外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我,也不许再来找我。”叶慧兰不屑地道:“等真有这麽一天,我巴不得你早早消失呢,又丑又臭又脏的。”“成交!”陆展亭微笑道。
可没隔一天,陆展亭的举动差点让叶慧兰撒约,他即没开口要一些珍稀药材,又没有要一些特殊的器具。倒是要了一筐九江洞庭最上等的橘子,又要了一大堆的书。一些暗中监视的仆人对叶慧兰说,陆展亭就这麽著整天躺在院中,边吃橘子边看书,橘子皮丢台上,看过的书丢台下。
隔了十天左右,仆人回来跟叶慧兰说,陆展亭这一次总算开口要药草了,不过只要一味甘草,说是他这两天躺院子里受了点凉,有点咳,要点甘草来润润肺。叶慧兰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她带上鞭子有心要去教训教训这个波皮无赖,走到竹心园,又觉得自己轻口承诺,如今别说两个月,两个十天都未到就要反悔,又有一点抹不开脸,心里即气又恨。她想了又想,终於悄悄地爬上围墙想自己看个究竟。
陆展亭果然在庭院当中,天色已晚,他也没有回屋,而是抱著双膝缩在椅子中,他的头深深地埋於双膝之间。那个姿势不知道为什麽让叶慧兰的脾气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她站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断断续续微弱的抽泣声,她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展亭在压抑的哭泣。
叶家的仆人见叶慧兰面无表情的回来,连忙问怎麽处理那个乞丐。叶慧兰只是淡淡地吩咐一句,以後不用再去监视了,便留下一头雾水的下人自顾自走了。
叶顾生醒来好几次都只发现一个脸上长著一块大胎记的男人在身旁,只要他一醒就灌他喝一种满是橘子味的盐水。起先,他还没什麽精神询问,渐渐地,身上有了一点力气,便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
陆展亭将橘子瓣放入嘴里,眼却不离开书页,淡淡地道:“你们家三小姐请来的大夫!”叶顾生沈著脸道:“你叫什麽,哪家医馆的,过去替什麽人看过病?”
“我叫蛛儿,蜘蛛的蛛,我没进过什麽医馆,以前没给什麽人看过病。”陆展亭想了想,忽然高兴地道:“不过我给一位李大人家的小狗治过哮喘,那可是个三品道台。”他边说边将刚吃的橘子皮丢水壶里,叶顾生忽然意识到自己平日里喝的水就是这麽泡制出来的,又惊又气,他颤抖著手,指著陆展亭道:“你去给我把慧兰叫来。”
陆展亭将那水壶放於一个炉子上,又随手丢了几根甘草,自己则往椅子上一躺,道:“不用叫了,三小姐已经全全把你托付给了我。”他转头得意地一笑,道:“这里除了我,谁也不会进来!”
“这个不孝女!”叶顾生气得头晕目眩。
陆展亭讶异道:“後汉有一位六岁的陆绩,去九江见袁术,不过带了两个九江橘子给母亲,世人就称他至孝,还赋诗云:孝悌皆天性,人间六岁儿。袖中怀绿桔,遗母报乳哺。虽然你家小姐十六岁了也不止了,不过她弄了几大筐九江的密橘,你怎麽能说她不孝呢?”
叶顾生听他东拉西扯,气得口干舌燥,大呼水,陆展亭笑眯眯地端著茶壶进去,叶顾生一尝,又是橘子,盐巴,甘草水,他一口吐了出来,道:“你去给我倒干净的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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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展亭也不同他分辩,只是将茶壶茶碗往他的床头一放,笑道:“这里只有这一种水,你不喝就忍著吧!”
叶顾生桀骜不逊,一生当中哪有受过这种气,偏偏他浑身无力,又不能起来打陆展亭,至於骂,陆展亭极是伶牙俐齿,他更加是骂不过陆展亭。忍了一天不去喝那水,可是端上来的饭菜又根本没有汤水,只有几样时蔬小菜,一碗白米饭。陆展亭倒是让他先吃了,再就著剩菜扒了一碗饭。叶顾生忍到晚上,终於耐不住连喝了两茶碗橘子水,他听到陆展亭在门外的轻笑声,躺在床上是又气又羞。
第二天,饭菜照旧端了上来,叶顾生硬撑著将菜都吃了个精光。陆展亭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就著剩下的汤汁扒了一碗白饭。叶顾生没得意多久,不久便觉得胸闷腹涨,头又晕眩起来,只听门外陆展亭淡淡地道:“不好受,就多喝两口水吧!”叶顾生不去搭理他,隔了一阵子还是觉得口渴,终於忍不住又喝了两碗茶。到了晚间,只觉得腹痛如绞,连忙喊陆展亭扶他起来如厕,不一会儿就解出几大块坚硬如石的东西,当中又不停地排气,叶顾生见陆展亭在一旁捏著鼻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由气恼之极。但躺回床上,发现堵了十几年的胸口一下子畅快起来,不由了暗暗称奇。
他心里虽然觉得陆展亭恐怕确实有些门道,但他自负惯了,也被人奉承惯了,遇上一个对他爱理不理的陆展亭心里的好胜之念大起。身体一好,便开始与陆展亭谈古说今,他的目的是想让陆展亭对他肃然起劲,但结果是陆展亭让他暗暗心惊。陆展亭极其博闻强记,多年前看过的一段文能一字不差的背诵,对任何事物能横贯纵连,独劈蹊径,不拘泥於一格,有自己独特的看法。
叶顾生越谈越心惊,心想以此子之学,只怕不在当今任何一位才子之下,偏偏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可是他对陆展亭的敬佩又往往被陆展亭对他的见解充满了讥讽的口吻给冲得烟消云散,一席话下来每每气得半死。但是第二天,他又忍不住换了个新话题与陆展亭辩论,如此这般过一个月。
一日,他在谈到自己的处方时,嘲讽陆展亭用药粗鄙,不懂得彰显君臣相辅之道。比如《泊宅编》橘皮虽然是一种特效可以宽膈降气、消痰逐冷之物,但若是药方中於佐以半夏、南星、枳实、茯苓等,这药方才能相得益彰。
陆展亭放下书,想了想,嘴角一弯轻笑道:“说得是,这药方果然简单了些呢!”叶顾生第一次得到陆展亭的认可,不由大喜,谁知道陆展亭接著说:“你想啊,我平时只给猫狗看病,狗狗猫猫们一是不会化钱看很多大夫,自然不会吃很多药,也就不会气息不畅,脾胃有冷积之物,猫狗更加不会对大夫指手划脚,所以你有看过狗或者猫得过什麽福贵病吗?”
叶顾生这一气非同小可,腾从床上爬了起来,於此同时院中又冲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穿了件酱紫色箭袖束腰长袍,外置海龙皮小鹰膀褂,一脸的怒气,後面跟著的却是一脸委屈的身著杏黄衫,花披肩,葱白裙俏丽的叶慧兰,再後面跟著的却一个身著淡青色软绸长衣,外罩藏青色绸锻背心的白面书生。
“慧明,慧兰,你们来得正好,给我把这个畜生拿下,他居然敢出言辱骂老夫!”
刚才还一脸怒气的叶慧明看见叶顾生精神矍铄地站在大门口,高声喝骂,不由都愣在了当场。叶慧兰高兴地道:“爹,你能起床啦!”她说著便走过去,拉著叶顾生的衣袖。
叶顾生刚想对女儿露出怜爱之色,但似乎忽然想起正是眼前这个宝贝女儿弄来了陆展亭,不由狠狠瞪她一眼。叶慧兰则冲著那个白面书生吐了吐舌头。
叶慧明走到陆展亭面前,见他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在来,不由温言道:“我刚才听小妹把你请回来,还道是欺世盗名之辈,险些错怪了仁兄.”陆展亭竭力弯著腰,一幅谦卑的模样,尽可能将脸面朝下。
他知道後面跟著的这位就是当今四大才子之一的傅青山,虽然四大才子其实互相都没有见过什麽面。但他与傅青山同是出身仕族,多年前曾短短的碰过一面。如今他脸上弄了一块大胎记,看上去容貌大变,可仍是心有所忌。
11-12 雾失楼台
谁知道傅青山根本连瞧也没有瞧他一眼,只顾著问候叶顾生.陆展亭心中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出了竹心园。他刚走没几步,突然听到後面有人追上来了。叶慧兰追上了他,一扬眉道:“丑八怪,你要去那里?”
陆展亭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眉毛,笑道:“去你们叶家的帐房拿一百两银子,然後走人啊!”叶慧兰心情很好,所以也显得特别和颜悦色,道:“我看你也没别处可去,不如就留在叶家吧,我等一下让管家给你安排一个住处。”陆展亭笑了,他道:“不用了,把我的酬劳给我就好。”
叶慧兰面露惊讶之色,忍了忍,终於还是道:“丑八怪,你要知道在杨州府,叶家自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别人想求都求不来在叶家做事呢。”陆展亭愁眉苦脸道:“那我更不能留在这儿了,我懒散惯了,可受不了豪门大宅的规矩。”叶慧兰瞪了他半晌,这时傅青山在後面唤她,於是她即无奈地对身旁的仆人道:“让帐房去支一百五十银子给他。”
陆展亭长长作了一揖,笑道:“多谢叶小姐。”他转身就跟著仆人走了,连头也没回一下。
张管家将一包银子往台上一扔,似乎有一点看不惯这个不识抬举的乞丐。陆展亭将银子拿上,笑呵呵地出了门,当叶家那扇朱漆大门在身後关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眯著眼迎著阳光,伸了一个懒腰。
然後,他在杨州街上又买了两身衣服,找了一个地方换下身上叶家的那身仆人装。当他系著腰带从巷子出来,看到街上一队黑甲铁骑穿过。
陆展亭不由脸色一变,黑甲铁骑从来都是皇室的护卫队,只有附近有皇室的人出现,才会有黑甲铁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