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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第五十四章 拉扯

【一个人在心里演完了一出大戏】

咖啡馆刚走了一批人，周明远系着绿色的围裙，在水池前机械地刷杯子，一个陶瓷杯反反复复刷了十几遍，再刷下去就要被写进读者文摘的时候，咖啡店同事端着新的脏杯子进来，帮他关掉已经浪费了5升地球水资源的水龙头，问道：“你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周明远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沉默寡言但踏实能干的人，正因如此，即使他的年龄不到十六岁，也有不少地方愿意让他留下打工。

“还好今天老板不在，不然他看到你这样肯定要不高兴了。”周明远的同事是一个小个子女生，厚厚的中分刘海，戴黑框眼镜，叫冯可怡，比他大一岁，在附近的中专学校读护理。

她知道周明远是被他的父母要求来这里工作的，也听老板说过周明远学习很好，跟市一中的学生比也是绰绰有余。为什么学习好还要被家里人送来打工呢？冯可怡搞不明白，如果她弟弟学习这么好，甚至是她自己学习有这么好，家里人都一定不会让他们出来浪费时间的。

“没什么。”周明远把杯子放回架子上，语气冷淡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学霸都这样，但周明远总是对所有人都很有距离感，不和大家开玩笑，也从不一起出去玩。一开始，冯可怡有点喜欢他，觉得他长得帅、学习好、人也踏实，是自己在学校里没有见过的那种男生。但时间久了，她又觉得学霸也挺无趣，发消息很少回，调戏他没反应，休息时间就是自己一个人到后面的露台上背书。

冯可怡觉得这种人可能已经被高强度的学习吸干了所有的情绪和精力。

周明远又开始洗新的杯子，他的手机放在围裙前面浅浅的口袋里，一半露在外面。屏幕亮起，一条消息弹出来，周明远马上放下杯子，手都不擦就去拿手机。

“是10086……”冯可怡说，“我不是故意看的，它正好弹出来……”

周明远面色更冷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10086的话费账单，而微信一个红点也没有。

李漫新昨天晚上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在做什么。他当时什么也没有做，书看不进去，题也写不下去，在黑暗的客厅里回想白天李漫新搂着许重的画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口上就像悬了一块用细线吊着的石头，他越观察李漫新对许重的态度，就越是心慌，总觉得李漫新对他有不一样的感情。现在这条线终于断了，石头沉重地压在他心上，李漫新喜欢过许重，已经足够他难受，而李漫新是不是还对许重余情未了这个想法，更是让他喘不上气来。他一直在反复想、反复想这个问题，越想越痛苦，越想越怀疑。他发觉自己心里对李漫新的恨意在发展壮大，他恨李漫新对他好却不止对他好，恨李漫新的生命里有其他重要的人却还来招惹他、说喜欢他，他甚至开始恨李漫新小时候为什么只来找了自己一次，让他们错过这么多年。

说白了，他只是恨自己在李漫新心里不重要，或者说没有重要到可以占据唯一的位置。

他也想让李漫新尝尝这种感觉，这种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所以他故意不回消息。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又开始恐慌，怕李漫新会因为自己的冷漠生气。万一李漫新对他的喜欢只是随口说说呢？万一他在李漫新心里其实无足轻重，只要自己稍微松开手，李漫新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走，成为他再也抓不住的存在。

他心里慌得不行，从他意识到李漫新不会再回来那个花园找他的那天，他就开始把自己封闭在个人的世界里，不愿意和周围任何人产生联系，这样的好处是他不用再体会失望的苦涩，坏处是当仅有的火苗再次燃起时，空无一物的内心无法控制火势的蔓延，只能被加倍的痛苦灼烧。

他在对话框里打下一行字：手机突然充不上电，刚看到消息。手指却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自尊阻止他变得这样卑微，人生经验又反过来告诉他越卑微越得不到尊重。他卑微地祈求养父母花五块钱让他坐碰碰车的时候，只得到了一顿辱骂；上初中和班里另一个穷学生一起被孙嘉豪收保护费的时候，那个人忍气吞声，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霸凌，而他即使打不过也硬扛着和孙嘉豪互殴，对方后来再也没有招惹过他。

李漫新的微信头像是陈爽之前突发奇想学板绘给他画的Q版大头，线条歪歪扭扭，但是挺传神。周明远第八百次点开这个头像，发现朋友圈那一栏的照片居然有更新！

就在十分钟前，9:45的时候，李漫新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河里的小螃蟹，一张山头上的合照，照片里有白正阳他们，有一个不认识的男的，还有该死的赵林宇！

这是清晨的照片，他们背后还有刚升起的太阳。李漫新昨天和赵林宇一起出去了吗？他们还是一起去了清水湾。他们一起过夜了吗？赵林宇说他去按摩店是为了学习怎么让李漫新舒服，那他们昨晚做爱了吗？周明远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不，不会的，李漫新说过他不想和赵林宇做爱，而且他喜欢自己，有谁会在喜欢一个人的情况下和另一个人做爱？他会吗？他不会吗？他是不是已经不喜欢自己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周明远立刻就把什么自尊、什么卑微的都抛在脑后了，他的心脏砰砰跳，手指点了好几次才退出李漫新的朋友圈，退回到聊天界面。他要马上把这条消息发出去，必须发出去，他不能承担一点李漫新不再喜欢他的可能性。不，发消息太慢了，而且太假了，李漫新说不定已经对他失望了，他应该现在就去李漫新家里找他，去检查他有没有和赵林宇做什么，去求他继续喜欢自己。

门口的风铃声响了，有新的客人，周明远没有听见声音，他还陷在脑海的黑泥里没爬出来，湿着手握着手机，冯可怡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吧台接待。

“你好欢迎光临，要喝点什……咦？”

进来的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冯可怡见过他，他是周明远唯一带来过的人。

“你来找周明远吗？”冯可怡问他。

周明远猛地抬头，李漫新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对。”李漫新点点头，向吧台后面张望，和周明远对上眼睛，可是周明远看了他一眼就拿起拖把，到里面的杂物间洗拖把去了。

“我能进去吗？”李漫新问冯可怡。

“啊……可以，你进吧，”冯可怡犹豫了一下，打开吧台挡板门，“别进来太久，一会儿老板就回来了，他看到你们聊天会觉得小周没认真干活。”

李漫新走过去，周明远正背对着门，一下一下在水池的池壁上挤压拖把的脏水。他穿着成套的咖啡店工作服，卡其色的短袖衬衣和直筒裤，深绿色的围裙带子在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

李漫新上前扯扯他的围裙带子，从他背后探头到侧面，仰着脸看他，“不想理我了吗？”

周明远关掉水龙头，拿起拖把就想出去。李漫新一个箭步把杂物间的门关上，靠在上面和周明远面对面，“为什么不理我，你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刚刚还准备求李漫新不要放弃他的周明远，这会儿看李漫新这么在乎他，在乎到一晚上没回消息就来打工的地方找他，又得意起来，并在得意中重拾嫉妒，要用高冷的姿态审判李漫新的种种“背叛”行为。

“你自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周明远反问。

李漫新不太习惯周明远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但他随即想通了，觉得周明远在生气和吃醋，这样也没什么。

“是因为我的手机密码吗？”李漫新试探着问。

“你只能想到这个吗？”

“那还因为什么？”李漫新迷茫地看着他。

周明远故意做出不耐烦的表情，并如愿看到李漫新的表情难过了一下。

李漫新是真的被他这个表情伤害到了，觉得周明远是不是讨厌自己了？他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和周明远搞暧昧的同时也没有和赵林宇保持距离，并且在心里还把许重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高中生的爱情本来就是一盘沙，不用风吹走两步就散了，顾里和顾源好歹还有几年的感情，他和周明远算什么呢，统共也没有暧昧多少天吧，这种薄弱的喜欢因为他的随便而变成讨厌也正常……

李漫新一不说话，周明远就莫名心慌，他听不到李漫新的心声，不知道李漫新的脑子里正在循环播放小时代台词，就算听到他也不知道那是小时代的台词因为音乐课放这部电影的时候他嫌电影太吵自己去隔壁空教室写卷子了。他如果听到李漫新在心里说他俩的感情走两步就散了，现在就会跪下来抱着他的腿说别离开我我爱你爱得要死，不过他听不到，所以他还在维持一副装逼的姿态。

李漫新心想苍天呐好尴尬，这以后还要同一个房间睡觉同一个桌子上课可怎么办，怪不得网上的人都说不要和同事同学同宿舍的人处对象，因为抬头不见低头见，分手了会很尴尬，就这还是没谈上也没分手呢。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李漫新在心里默念这句名言，但李漫新也不希望尴尬的人是周明远，因为即使周明远讨厌他，他也还是挺喜欢他的，所以他也不希望周明远不好过……

总之还是先拉开距离吧，距离是最好的尴尬空气清新剂。“要不你先消消气，我那个……我改天再来……”李漫新这样说，手背在后面，握住门把手，缓缓把门拧开，准备闪现出去。

门才刚开了一条缝，就被咣的一声按回去。周明远一只手撑在门上，心里害怕得要死，怕李漫新真的走了。他把李漫新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下，压抑着越来越高涨的怒气问：“我有立场生气吗？”

李漫新下意识说：“有。”

周明远：“什么立场？”

李漫新被问住，仔细一想，对啊，什么立场呢？因为自己喜欢他吗？你喜欢一个人，对方就要为你吃醋吗？那因为周明远喜欢自己？人家也没有真的说过喜欢你，你就下定论说，对，你喜欢我，所以你有立场吃我的醋？

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李漫新：“那、那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