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在室内缓缓流淌,“兵甲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靖北,长两寸,宽一寸。弘德二年九月,狄人南侵,献宗得了急报,抽调各地精兵组成靖北军,派一名老将领兵北上。结果他刚去就大败于东可汗,其人战死,兵符留在副将陈灌手中,他如今已做到威宁都司指挥使了。献宗眼看边关将破,手里还有右半边虎符,交予我父亲,再命他带兵援边,统辖靖北军残部。九月廿二,父亲在郊外阅兵,次日清晨便要出发,临行前打开匣子,发现虎符不翼而飞,献宗震怒,将他下了诏狱,最终派楚王携手谕北上御敌。母亲进宫求情,加之前线传来捷报,我父亲才被放出来,他出狱后身子就垮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不翼而飞,有谁碰过这匣子?”江蓠还在专心地嗅着气味,蹙眉问道。
“匣子锁在礼堂,有重兵把守,想进去比登天还难。”
江蓠抬起眼,揣摩他的神情,放下匣子,“令仪,你可是心里有几分数了?”
薛湛慎重道:“自从发现有人假扮母亲,我便将此事重新想了一遍,若无法揭穿她是假的,再怎么猜测也不能坐实。你随我来。”
他带她从后门出去,主屋北边有一座四角攒尖的大屋,十分古朴肃穆,盖着深青琉璃瓦,屋前白玉砖铺出一条笔直的道,道旁栽着松柏。
“这是我家中存放礼器的地方,当时装兵符的匣子就放在大厅内,屋外守满了亲卫。”
她看到横匾上写着“金勒堂”三个字,拊掌笑道:“你们一家子原来是韩翃的诗,‘玉杯分湛露,金勒借追风’。”
薛湛并不忌讳谈起这个,“我的名是外祖取的,他在位时,父亲助他打了几回胜仗,圣眷正隆。”
“‘翩翩魏公子,人看渡关东’啊。”江蓠遐想,“当年侯爷必是个风流倜傥的儒将,要不宣宗怎么会将最疼爱的公主下嫁给他?”
这话也是能对他直说的吗?
薛湛忍不住笑了:“岘玉……”
话到嘴边,及时止住了。
他拿钥匙开了锁,大屋里阴凉干燥,全是大大小小的礼器。正厅放一口刻了铭文的黄铜大鼎,东面是征伐之器,诸如钺、戈、矛、缶之类,都用铁架了,整齐划一地竖着摆;西面放着一张长桌,铺着绒布,上面是些璧璋圭璜和盛酒的爵觚,靠墙则是一排奏乐用的钟鼓磬,表面光洁如新。
大鼎前有个半人高的珊瑚架,八条细鳞红鱼从东西南北振鳍跃向中心,形如莲瓣,鱼眼用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南珠镶嵌,尾巴缠在珊瑚枝上,以碎晶充作甩出的水珠。
这样宝贵的架子,江蓠连碰都不敢碰,生怕掉了一颗水晶,要赔人家一颗脑袋。只见薛湛把手中的漆木匣放在托盘上,让红鱼托着,无比自然地摸了摸鱼尾巴,好像这鱼比缸里养的还便宜。
“九年前兵符就放在这儿。它是新造的,用之前要借一借刀剑的血气,还要用香来暖着。”他指向珊瑚架下的金球熏炉,“当晚这炉子燃了整夜。”
“我说怎么有股熏香味……”江蓠蹲下身,打开顶部的镂花盖,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残留的白色粉末,就是这个气味。
“刻的是凤鸟,宫里赐的?”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家中只有她用凤纹。除了熏香,还有别的气味么?”薛湛问。
江蓠摇摇头,“真闻不出来了,要是……”
要是楚青崖在,他那狗鼻子或许堪用,他都能从一盒腊八糕点里闻出龙脑香来。
……怎么又想起他了!
她耷拉下嘴角。
薛湛又道:“你看手上。”
“咦?”江蓠低下头,刚才抱着盒子闻,指腹沾了层薄薄的油脂,“里头燃的是香脂?”
“是西番进贡的吐孛靡香,极其罕见,色纯如玉,其质硬脆如冰,遇热即化,焚烧后才有香气。”薛湛道,“巧的是,我后来偶然在学生家中得了一块,雕成玉佩形,那颜色刚好和白玉做的虎符一模一样,远远看去,以假乱真。”
江蓠心中大震,“你是说,有人塞了个假虎符进去?”
他叙述着当年的情景,“军情紧急,母亲奉旨代天子随父亲一同阅兵,设坛祭祀虎符。全军将士都看见她把右半边虎符放进匣子,摆在台上,祭祀结束后,父亲就把匣子贴身带着,回府放在金勒堂内,碰过虎符的人,只有他和母亲。”
江蓠一拍手,站起身飞快地说道:“当时那女人就在假扮大长公主了!她用香脂雕了个一模一样的藏在身上,九月廿二,天已经冷了,这东西在室外化不掉。侯爷把真虎符给她,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她从袖子里掏个假的放进去,真货自己收下,侯爷抱着匣子回府,再放这儿拿熏炉烘它一晚,半枚虎符就两寸长,可不都化了吗!这匣子又是木头做的,香油从缝隙飘出来,散在屋里,第二天打开看,还以为是熏出来的油。”
薛湛叹了口气,“那晚的守卫发誓没有人进来,但献宗震怒,把他们砍了头。几十条无辜的性命,都送在她手上了。父亲只怪自己疏忽,根本怀疑不到母亲身上,况且她还在献宗的寝宫外跪了一宿求情。”
“这像是真殿下才会做的事。”
他捏了捏眉心,“正是了。最初两年我母亲还能露面,只是受她胁迫,无法说出来,至于缘由,我想是因为假的王总管在白露身边以她为质。可那几年我忙于读书,要为侯府挣个前程,便没有多想,真真是追悔莫及。”
《打算离婚的第四天,男朋友带我见家长》
“倒完了咱们两家”,女儿你忘了要离婚吗
邀龙女3920字
邀龙女
薛湛语气沉肃,江蓠心知无法劝慰,静静地随他走出屋子,却又忍不住问:“令仪,你同别人说过这些吗?”
正午日光明朗,照在他身上,素袍如生了层霭霭的云气。他低头一笑,“我只与信任的人说。但望你……”
“我自当全力以赴!”她的声音又小下来,“虽然不晓得你还要我做什么。”
薛湛温声道:“我是想说,你秘密来此不便叫人知道,只好委屈你去轩星阁稍作安顿,但望你不要拘束。”
江蓠忙摆手道:“不委屈,我以前去外省应试,住得可比侯府差多了,跟人挤一张床都是有的。”
两人走出丈远,他又侧首问:“这样无碍吗?”
她愣了一下,就差拍拍他的肩膀了,“自然无碍,他生他的气,我办我的事,没道理他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他是玉皇大帝吗?就是他在家,我也当着他的面出来,我又没错。”
话音落下,见薛湛瞧着自己手上缠的棉布,她张开嘴,哑巴了。
要死了,理解错了!
她怎么糊涂成这样啊!
……不是,她干嘛又想起那狗官?他都要跟她和离了!一开口就是“他、他、他”,弄得她好像很在意他似的。
薛湛果然道:“我是问你的伤要不要紧,那天你流了血。”
江蓠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无碍,两处都割得浅,已经快好了,多谢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