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吴名这么想着,将跃然眼前的少年官员的身影,重新沉回心湖深处。

短暂的走神后,他心生一计,既然这男旦常在达官贵人的宴会上唱戏,不如借他所在的昆腔班子,以献唱为名混入侯府,再次寻找刺杀的机会。

西燕只觉黑衣蒙面人看他的眼神,好似在盘计着工具合不合手,冷冰冰全无半点人气,吓得一头冲向台阶下方。

吴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威胁:“敢再吱哇一声,削了你的脑袋!”拎着他纵身跃上屋顶。

西燕紧紧闭眼,咬着嘴唇不敢吭声,不知这歹徒要掳他去哪里、做什么,惊惧到了极点。

吴名担心豫王好色,万一扣住这戏子不放,此计难成,不如先把人掳走,逼迫对方同意协助他,再带回戏班,替他掩护身份。

他挟持着西燕,正在屋顶纵跃疾走,骤然听见风声破空。

吴名转头,见一道暗光残影,带着凛冽的杀气向他射来,如同奔雷掣电,真身未至而声势夺人,眨眼间就要透体而过

若只他一人,避开这一记突袭并非难事,但手里还提着个累赘,影响身形,不得不将那戏子先一步甩出去,自己错步拧身,生生与那道急电擦肩而过。

这道急电钉在了不远处,屋顶正脊的巨大脊檩上,长尾抖动,发出击磬般的嗡嗡回响。

原来是一根丈八马槊,槊杆漆黑如柱,精钢槊锋足足有三尺长,看着既沉重又锋利,是兵器中真正的霸主。

夜行衣上瞬间绽开一道尺把长的裂口,吴名心知这是遇上了劲敌。

马槊本是重甲骑兵使用,临阵对敌,挥刺扫合之下,以一当百,非膂力绝伦者不能用。而这个袭击他的人,竟能将马槊当做标枪,轻易掷出数十丈,险些将他洞穿,槊锋入木之后,杆尾犹有余威,这份武力实是惊人!

吴名心有余悸地望向下方练武场,但见一名穿着玄色束袖曳撒、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正负手抬头,眯着眼打量屋顶上的自己。

他觉得这人的容貌有些眼熟……是豫王?!

一个以沾花惹草出名的花花太岁,竟身藏这般武艺!双目交触之下,吴名隐隐感到了某种威胁与压迫感,长剑出鞘,鬼魅般的身形几个闪现,便出现在场边,冷冷地盯着对方。

豫王毫不动容地逼视他,沉声道:“看你身手,不像是个蟊贼,夜探王府有何企图?”

吴名漠然看他,一言不发。

西燕被无情地扔下了屋顶,幸亏下方是个池塘,他又会凫水,这才捡回一条性命,湿淋淋地爬上岸。

身上红红绿绿的襦裙和褙子绞成了烂糟糟的布帘子,淅沥地淌着水,他满脸的铅粉胭脂都被冲刷干净,露出惨白的一张尖脸,披头散发像个索命水鬼。

见到豫王,西燕目光乍亮,如蒙大赦地向他跑去,哭叫道:“王爷救我”

豫王正蓄势待发,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鬼影朝自己扑来,当即条件反射,一掌将对方推飞出去。

西燕被掌风又一次甩入池塘,筋疲力尽地重爬回岸边后,抱着双腿蹲在草地上,嘤嘤痛哭。

豫王终于认出,这是几日前,因他随口一句而留下来的伶官,叫什么燕来着。若不是今夜变故,他已全然忘记还有这么个人。

吴名也终于看清西燕的容貌,眉峰顿时如刀锋般剔起,混着怒气的杀意充斥胸膛这狗王爷竟然还在打苏大人主意,上手不成,便寻了个替身以供淫乐,简直无耻至极!

想到豫王在床笫之间,一边肆意玩弄这个戏子,一边还唤着苏大人的名字,吴名就觉一股勃然血气直冲天灵,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只想一剑了结他的性命,以免日后他贼心不死,又去仗势亵辱苏大人。

他二话不说,剑尖抖出一点寒厉的星芒,朝豫王电射而去。

“原来是刺客。”豫王冷哼一声,待及剑风逼近,方才侧身避开,一拳击向吴名持剑的手。拳风呼啸,如猛虎出柙,劲力足以开碑裂石。

两人甫一交手,都在试探对方的底细。

一个身法诡谲、剑法快而狠厉,一旦缠身便有如毒蛇狡兽,不死不休;一个大力破巧、毫无花哨,走的是军中大开大阖的路数,毙敌无算。双方都感到点子扎手,不是短时能够分出胜负的,即使拼力一战,想要杀死对方,也需付出相当的代价。

拳来剑往几十个回合,吴名越打越心惊,几乎要怀疑这花花太岁被什么天兵神将附了体。豫王倒起了几分惜才之意,觉得这黑衣蒙面人的身手,当个见不得光的刺客可惜了,便又寻隙道:“你来行刺,是受谁的指使?明珠蒙尘,可惜了。不如弃暗投明,本王既往不咎,还会重用你。”

“谁稀罕!就算今夜杀不了你,也必给你个血的教训,教你日后不敢再任意淫辱他人。”

听着像个打抱不平的江湖义士,豫王无奈地说:“你误会了,本王从未仗势淫人。”

吴名对他厚颜无耻的狡辩十分鄙夷:“你竟还自诩无辜?那棋盘砸的莫非是条狗不成!”

豫王微怔,被剑刃划过肩膀,带出一道血口。他并未在意伤口,反而追问:“你是为了替清河出气?你是他什么人?”

吴名不答,攻势愈急。

豫王左躲右闪,又问:“那日院中并无外人,是清河告诉你的?还是……屋顶上的锦衣卫探子?你是锦衣卫的人?”

“我是锦衣卫的索命人!”

最后一句问话勾起了吴名对沈柒的恶感,倒也从侧面坐实他与苏晏之间的确是有关系。

豫王冒险收手,任由剑锋架上脖颈,说:“既然你与清河有旧,就真是个误会。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不如休战,坐下来好好谈谈。”

吴名虽瞧不起他荒淫好色,但对这股说住手就住手、坦然不畏死的气魄倒有几分高看,便也止住剑势,冷声道:“有什么好谈!”

豫王道:“本王与清河早已前嫌尽释。我在东苑时,从冯去恶派来的刺客手下救过他的命,他承这份情,彼此约定做朋友来往。你此番前来行刺,可问过他的意思?”

吴名一怔。他与苏晏久未见面,的确不曾再问过此事。

万一豫王所言不假,而自己执意要杀他,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吴名转头瞥了一眼蹲在池边哭的西燕,皱眉:“这个替身又是怎么回事?你把他养在府中,难道不是仍对苏大人心存龌龊?”

豫王松口气:“原来因为这个。听闻有个昆腔班子在京师颇有名气,常入官员府邸唱戏,本王闲着无事,便命人传召入府,随意听几段。不意见这伶官与清河生得有五六分相似,当时心下有些怀疑,便将人扣在王府,看他和背后之人有何动作。”

“你怀疑,这个人是被人故意安排过来的?结果如何?”吴名问。

豫王摇头:“但因这几日,本王有事未决,心绪不宁,把他给忘了。不过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像另怀鬼胎,顶多就是抱着以色侍人的打算,图个安逸富贵。干脆放出府算了。”

吴名缓和了冷寂的脸色,说:“既然如此,就把他给我用一用。”

豫王看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你想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