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1 / 1)

果然褚渊把什么密都告了,并不顾念与他的一点情分,这黑炭头还真是事君至忠,铁面无私!苏晏默默咬牙。那么问题在于,褚渊自己又了解多少?

皇帝这是坦白从宽,还是钓鱼执法?

若承认,会不会正中圈套;若不承认,会不会坐实了欺君之罪?

人生可太他妈难了!现在把沈柒和荆红追这两个好斗的狗比杀了祭天,还来得及吗?

等等!祭天的话,是不是还有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也该到我报仇的时候了。

手段似乎有些不君子,但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动,哪怕诉诸公堂,他也有宗室身份护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从来就是个笑话,自己除了借更大的势,还能怎么着呢。

反正他也死不了,顶多就是挨几顿骂、受点磋磨,总比其他人掉脑袋要好。

你们老朱家的烂账,自己去划清楚吧!

苏晏脑中百折千转,最后拿定了主意。他僵着身子,脸色苍白:“臣不能说。”

皇帝用手指捏住他下颌,抬起来,注视他的双眼:“卿再回答一次?”

苏晏眼神悲中带愤,愤中混杂着无奈,“臣不能说!皇爷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臣能答的都着实答,不能答的,就死不敢开口。”

皇帝的目光像将夜的天色般沉了下来,隐隐透着失望。他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尖,从苏晏的眉心滑过眼睫,攀过鼻梁,抚过脸颊,最后落在嘴唇上,清风飐水似的,一点一点轻触。

像月色叩门。清光矜怜而坚凝地,想要入院来。

“清河啊,”皇帝叹道,“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苏晏屏息。

“你说对朕‘无以为报’,可对别人,又是拿什么来报答呢?”

苏晏愣住了。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冲刷着他的心。

他知道景隆帝是明君,在五百年后,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已经知道。

所以他才可以底气十足地,用江山社稷来警示对方、用君臣相知来约束对方,因为他知道,这比任何反抗与求饶都有效。

他那套“无以为报”的说辞,一方面是为了将自己摘出以色侍人的困境,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压制景隆帝的“人性”,放大“神性”,使对方始终是他心目中的贤仁天子、盛世明君?

可他忘记了,对方不仅是景隆帝,也是朱槿隚。既有身为天子的器量,也有生而为人的爱欲。

这股爱欲,一直都被天子极尽克制地,压在重重责任与冰冷仪制之下。只有实在压不住的时候,才会如云中神龙探出一鳞半爪,惊动世俗。

对这爱欲,他可以惧怕,可以反感,可以逃避,可以拒绝,却不能厚彼薄此地去辜负,去欺瞒。

苏晏越想越羞愧,简直无颜再看皇帝一眼,垂下眼皮,泪珠颗颗滚落下来。

皇帝被手指上的湿热烫了一下,望着手背上的泪痕,想起第一次与苏晏独处时,他湿漉漉的乌发裹在纱帽里,渗出的水渍在后颈上滚动,也是这般剔透动人。

“哭什么?”皇帝哑着声问,“朕这才盘问几句,还没罚你,还没……”

苏晏啜泣道:“臣满心羞惭,觉得愧对皇爷。”

“你愧对朕什么?”

“臣……”

“清河,你看着朕,好好看着。”

苏晏泪眼朦胧地仰视。

正旦祭祀宗庙,皇帝今日身穿最庄严隆重的冕服,一身玄衣如夜,上织六章,日、月在肩,星、山在背,两袖龙纹。下.身七幅黄罗裳,悬挂长而华丽的大带、大绶与两组玉佩,珩、瑀、琚、瑝……与金钩相撞,发出泠泠脆响。

十二旒平天冠,垂下的四色玉.珠仿佛一道丛密的帘子,遮住了皇帝脸上细微的神情。只两带朱缨、朱纮,鲜明地垂在肃穆的黑色龙袍上。

皇帝说:“朕是你的君,是你的父,也是你的爱慕者。”

苏晏只觉心血翻沸,又热又痛,说不出话。

“朕富有四海,权倾天下,但因怜你、爱你、重你,故而不忍强迫,想等待你开窍。

“倘若你一辈子情窍不开,只想建功立业,流芳百世朕也成全你。

“朕贵为天子,于情爱这等小道上,不屑做强取豪夺之举。你若不是因为爱朕本身,而是出于恐惧、压力乃至权谋交易等诸多原因,而不得不妥协迎合哪怕你在朕面前脱光了,朕也不稀罕碰你一下。”

“朕可以容你慢慢考虑,日久生情,甚至终身不动私情,止步于君臣相知,但不能容你墙内开花墙外香。”

“谁敢攀枝窃香,朕就折他的手。”

“朕不动你,只动动你的那个人。”

苏晏的心还在痛,但这回是为自己感到心痛,一种被套了贞操裤的悲伤逆流成河。

“朕的意思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苏卿,你怎么想?”皇帝问。

苏晏哭道:“臣心里难受,实不知如何说出口……”

皇帝淡淡一笑,收回了捏他下颌的手。苏晏不用被迫抬脸接受审视,立刻如鸵鸟埋头在皇帝大腿,织着彩云火焰龙纹的红罗蔽膝上。

“半年前在朕的寝殿,朕为你加冠时,你也是这般,嘴里叫着‘难受’,往朕怀里钻,在朕的衣袍上蹭。如今你想怎么钻,就怎么钻,想怎么蹭,就怎么蹭。但你得先告诉朕那个人是谁?”

苏晏摇头,哭得泪透龙裳。

皇帝不为所动,“是你自己坦白,还是让朕动手?你的贴身侍卫与那人交过手,定然知道对方身份,朕只需将其投入诏狱,什么问不出来?说不定一审,你那侍卫也脱不了干系。”

苏晏眼看今天这事难以善了,不拿出点实在的东西打动帝心,怕沈柒和荆红追都保不住。于是他牙一咬,心一横,从皇帝膝头爬起身,把乌纱帽与革带一摘,开始解身上御史常服的衣襟系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