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可自那之后就转了性子,变得畏畏缩缩起来,见了生人更是宛若惊弓之鲵。

姜家三郎在景州陪了些时日,原想带她回京城继续医治,但是那时的她怯弱得出不了门,只能待在景州外祖家疗养身心。

三年后姜家三郎在京城娶了继室沈氏,而后沈氏接连诞下一双儿女,渐渐的姜家也就淡忘了还在景州养病的六姑娘,直至去年景州来信,说是六姑娘的病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可以差人来接了。

尚书府这才派人将她接了回来。

六姑娘入府的那一日,候在门口迎接的下人们只瞧见马车上走下来的少女,被幕篱轻纱拢着身姿,纱罗下一张朦胧秀丽的小脸,待入了正堂见了老夫人与各位长辈,才肯露出来。

大家瞧见她的容颜,呼吸俱是滞了一瞬:记忆中那个圆润娇憨的五岁稚儿如今已出落成娉婷少女,那张小脸全是承着父母的优点长的,三分像她父亲,五分像她母亲,余下的两分得了上天的恩赐,乌发如云,肤色瓷白如雪,眸中潋滟的水汽在她的脸上轻轻笼蒙了一层湿意,盈盈抬起头来时,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怯生生地往众人面上扫一眼,随即颔首垂眸,懵懂着给长辈们行礼问安。

老夫人怜她离落在外十年,起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搂进怀中疼惜。

她宛若受惊的小兔子,依在老夫人怀中,脸红如渥丹,水眸忽闪忽闪的,钝钝的也不怎么说话。

一开始大家只以为她久别归家,一时不适应,所以才会如此懵懂迟钝。

可很快大家就发现,她的性子极为单纯,与人说话总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一些别有意味的话语似乎也听不出来,那双水盈盈的鹿眸时常蒙着一层茫然,安静坐着的时候,脸上总会出现无限放空的、游离的神情,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脾气倒是极为乖顺,旁人说什么都听着,只是那怕人的毛病似乎没有好利索,除了每隔几日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其余的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鲜少出门,有时候姐姐们约她出去游玩,她也总是推辞,甚少答应。

大抵是幼时遭的那场灾难,让她对外面生了恐惧,如今这般性情,也委实叫人唏嘘。

如此外人只晓得尚书府的三姑娘花颜月貌,美愈京城,却不知府中还有一位六姑娘同样的好颜色,样貌比起三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是这般藏着掖着,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姜三郎姜为舟回府后,姜老夫人将他叫到福安堂,与他说起带六丫头进宫参加赏花宴一事。

“六丫头今年也十六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咱们这般依着她的性子来是害了她,”姜老夫人语重心长劝说道,“依我看,就该多带她出去涨涨见识,见得人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姜为舟想到六丫头那张怯生生的小脸,还是狠不下心:“母亲,雪丫头这病急不得,还是慢慢来吧。”

“慢慢来?你这般纵着她,若她一辈子好不了,难不成还要养她一辈子不成?”

“咱们家大业大,养她一辈子也没什么,”姜为舟虽是这般反驳着,但也有更深层的考虑,“且不说雪丫头性子木讷,身无长处,万一在赏花宴上出了丑,岂不是给咱们府上惹了笑话?t?就算真叫她撞了大运,得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眸嫁入东宫,可听闻太子殿下不好女色,性子也冷漠,于雪丫头来说也实非良人……”

关于太子殿下不近女色的传闻,姜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一些,她也知道六丫头那性子不适合进宫,可现下尚书府遇到了一个难关,亟需稳住在朝堂的位子,与皇家结亲是最快的法子,故而姜老夫人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六丫头虽说性子温吞,但模样却是极好的。京都的这些贵女大都进宫给皇后相看过了,蓦地出现六丫头这样新鲜的样貌,皇后娘娘说不定会多看几眼,保不齐就喜欢六丫头这般的……”

只要皇后娘娘瞧得上,至于太子殿下会不会喜欢,到时候只能看六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这次且听我的,过几日我带着五丫头和六丫头进宫,能成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成,叫六丫头出去露露脸,万一叫勋贵人家看上了,做个侧室也是好的……”

姜为舟见母亲心意已决,劝说不动,也只好依她了。

“那就烦请母亲这几日差人好生教导雪丫头,总不至于真的叫她在宴会上丢了脸,儿子这两日公务繁忙,今夜还要去皇城司当值,委实顾不上雪丫头那边……”

“你初入皇城司,要好好表现,雪丫头且交给我,我亲自教导她。”

“母亲受累了。”

姜为舟匆匆用过晚膳,来不及去女儿那边支会一声,便匆匆离开府中,往皇城司那边去了。

*

姜荔雪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正用着晚膳,抬头瞧见她的贴身女使兰英领着福安堂的女使素心一同走了进来。

素心福了福身子,与她道:“六姑娘安好,老夫人差奴婢过来,请您去福安堂一趟。”

姜荔雪咽下口中的饭菜,一双澄澈的眸子便直愣愣地望了过来:“什么事啊?”

“您去了就知道了,”素心望着眼前这位六姑娘,精致娇媚的五官刚好生在一张圆润的鹅蛋小脸上,去了几分妩媚的俗,多了几分清纯的雅,还平添了几分亲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于是笑着补充一句,“是好事。”

姜荔雪不好让长辈久等,这便搁下筷子,漱口之后与素心一并去了福安堂。

没想到姜意纾也在,姜荔雪福身给老夫人请安后,又喊了一声“五姐姐”,随后便被对方热情地拉过手,与她挨着坐下。

“六妹妹,”姜意纾兴奋道,“祖母说,过两日宫里举办赏花宴,要带着咱们一起去呢。”

“啊?”姜荔雪如闻噩耗,淡粉色的唇微张,巴巴望向老夫人,好一会儿才道,“可以不去吗?”她不喜出门,不爱见生人,更遑论这种听起来人就很多的赏花宴。

姜老夫人闻言,炯目微横,不悦道:“你必须去,你五姐姐要在宴会上献舞,届时你也跟着上台,给你五姐姐作伴……”

还要上台?

单是想着那般场景,姜荔雪心底便觉一片恐慌,嗫嚅道:“我、我不行,我不去……”

姜老夫人最看不惯她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不容置否道:“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差人去教你宫中礼仪,三日后,我带你们进宫。”

走开

饶是姜荔雪很不情愿,甚至想收拾行李偷偷离府去景州外祖家,但三日后还是被盛装打扮一番,扶着满头的珠翠,头重脚轻地被塞进了入宫的碧油车里。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中间有一座清隐台,绣幕雕轩下,置着一张黄花梨木雕梅花纹方桌,桌上摆放着一株端妍富丽的海棠花,皇后就坐在桌后,人比海棠更加雍容华贵,笑容和善地看着各府的命妇带着姑娘们前来请安问候。

待前面几位夫人领着自家的姑娘给皇后请安后,姜老夫人寻了个间隙,这才领着姜意纾和姜荔雪上前。

姜荔雪学了三天的礼仪,与姜意纾一起齐整整地给皇后行礼,不经意抬头瞥见皇后娘娘正笑盈盈望着她,目光对视一瞬后,姜荔雪 “腾”得烧红了脸,将头往低处又埋了埋,心中慌成一片。

可随即想到教习嬷嬷特意叮嘱过她,身为大家闺秀要落落大方,决不能忸怩作态叫人瞧出小家子气来,于是偷偷瞥一眼旁边的姜意纾,见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矜持却落落大方,眉眼含羞带笑望着皇后娘娘,与局促不安的自己站在一处,愈发衬得她婉婉有仪,端庄娴雅。

姜荔雪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学着姜意纾的样子尽量舒展身体,眼睛仍带着怯意,莽莽撞撞看向皇后娘娘。

可皇后娘娘怎的还在看她?

下意识地又要低头逃避,可瞧见祖母递过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只能生生止住动作,汗流浃背地迎上了皇后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