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微微笑了下,低声:“若是生意当真跟人有关,你要多多留意,免得令他们惊扰到建平中的贵客。”又道,“边地部族想跟宫中人接触并不容易,你先过去安排一番,免得他们白跑一趟。”
池仪领命而走,温晏然也没有歇下,她令宫人掌灯,并摆开桌案,自己披着棉袍开始写信,须臾成书两封,那两封信都用火漆封死,其中一封上面写了个“一”字,另一封表面写了个 “二”字。
温晏然:“阿络,你让人将两封信都带给宋卿,让他先拆第一封看完。”
张络小心询问:“那第二封……”
温晏然笑:“第二封……其实多半是用不上的,只做万一之备罢了。”
她把信交给张络,自己在榻上坐了一会,同时打开[帝王笔记],简单记录了一下今天的事情。
温晏然偶尔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不过回忆下各类文艺作品里的情节,多疑也算昏君的标准性格配置之一,她还是走在了正确的职业道路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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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后,大臣们尚不觉得如何,那些边地使者们却像是送了一口气似的,举止逐渐开始不受拘束起来,等到酒足饭饱,歌舞尽兴后,不少人直接倒在席上,沉醉不醒,不得不在内官的扶持下或者回府,或者返回稾(gǎo)街。
稾街是建平中专门提供给外部使臣居住的地方。
第三十九章
乌格奇虽然没喝太多酒, 也做出酒醉之态,假装立足不稳,并撞到了一位早就看好的内监身上, 对方无法可想,只得搀着这位边地来使出宫出宫。
在离开后,乌格奇又借着饮水的机会,刻意弄污了内监的衣摆, 并以赔礼为借口, 将人十分殷勤地拉进自己的车中。
刚刚关上车门,乌格奇就一改方才的酒醉之态, 跪坐在坐垫上, 向着面前的内监, 扎扎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姿态谦卑地询问:“不知中贵人如何称呼?”
那位内监笑道:“在下高羚, 如今在张右丞手下听候差遣。”又道, “使者喊在下过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乌格奇特地打听过禁中情状, 知道国师温惊梅能把控住小皇帝,也跟叫做池仪跟张络的两位内官有关, 心中微送, 给人塞了一块金子, 悄声道:“使者若是不着急, 可否回稾街详谈。”
内监收下了金子,但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下官还有事在身, 使者的事十分着急么?”
乌格奇又央告了几句, 那位内监没有答应, 不过态度已经松动了不少, 他也不指望立时就能达成目的,在知晓该如何联络对方后,就与之分别。
在乌格奇之前,乌流部正使已经先一步返回稾街,见他进来,将人喊住,冷笑道:“王子的事情,我一直不敢多问,只盼你不要辜负大王的嘱托。”
乌流部的头人固然没有被大周册封为王,但他们本部之人,私下里早已经这么称呼了起来。
乌格奇缓缓点头,目中一片冷厉之色:“兄长吩咐的是族中大事,我当然不会耽误。”
他们会过来这里,名义上的理由是贩卖奴隶,但实际上是受泉陵侯温谨明的嘱托,把萧西驰等人寻隙放出建平。
萧西驰是这一代的庆邑部首领,聪颖早慧,她被送来建平的时候,其实已经开始负责处理族中的事务,因为性情仁厚,所以极受族人拥戴,纵然困于周地多年,庆邑部对她的思念之情也并未减弱。
以她的武力,若是一意想走,单骑便可行千里,但当时随萧西驰一块入京为质的,还有各个庆邑部中各个重要家族的子女,于情于理,萧西驰都不能抛弃他们。
而泉陵侯的许诺之所以动人,在于她答允可以将萧西驰这群人全部放出,当然作为代价,对方返乡后,需要出兵扰乱庆邑部周边,牵制边营兵力,方便崔氏等人图谋建平。
温谨明不怕萧西驰毁诺,因为近年来各地年景都不太好,连中原百姓都过得艰难,更何况处于苦寒之地的边人,庆邑部已经缺衣少粮到了十分要命的地步,这也是萧西驰迫切想要返乡的缘故,而崔氏作为财力雄厚的世族,其家主慨然应允萧西驰,只要他们愿意出兵,就会赠送一批粮草给庆邑部。
乌格奇等人这次以觐见天子的名义,带了许多奴隶进京,准备借此机会使一个金蝉脱壳的计策。
那些奴隶是日后交易的作为样品带来的,事后也会把所带的奴隶孝敬给建平中的贵人,然而使团的人数是一定的,建平又是大周心腹重地,出入人员都需经过查验,为了让离开时的人数保持正常,乌格奇等人会告知本地的贵人,他们在将奴隶卖出后,会临时雇佣一些本地人来填充队伍。
萧西驰一群人就会以被雇佣者的身份,混入队伍当中。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离开的那群人是乌流部的使团,在一些明白人心里,走的是少部分乌流部使团以及大部分被雇佣的本地人,就算中间有人发觉不对,只要乌流部跟建平的贵人们有了利益牵扯,旁人也会代为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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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萧西驰的府邸中。
她站在书房中,双手负于身后,烛光映在侧脸上,让她一向鲜明英挺的轮廓也显得柔和了几分。
一位与萧西驰同来建平的庆邑族人正在娓娓而谈:“……既然泉陵侯有意相助,主上何妨先试一试?”
萧西驰笑了下:“咱们来建州那么些年,还不晓得这位泉陵侯是个什么人么?她绝不会当真助我的。”
庆邑族人不解:“以泉陵侯现下的情况,想要入主建州,难道不需要有人牵制地方兵力?”
他们都不太相信大周人的品德,但相信他们在自身目的的驱使下,可以做出一些同时符合双方利益的行为。
萧西驰淡淡道:“就算要庆邑部牵制地方兵力,又何必当真放我等离开?”又道,“只要咱们被小皇帝所杀,庆邑部自然生乱,泉陵侯事后既不必兑付应允的粮草,也可说天子不仁,庆邑部不忠了。”
房中的庆邑族人细想主上所言,面上皆露出惊愕之色。
“既然如此,那又该如何是好?”
还有不少人直接下跪,恳请道:“部族之事,全系于主公一人身上,小人知主公不忍相弃,然而此时不弃我等,便是抛弃部中数十万族人。”
萧西驰双手将人扶起,语气坚决:“咱们当时一同来,自然该一同走。”不等其他人反驳,又道,“而且若是我独身回去,那族里谁肯服我?”
看着身边的亲信都沉默下来,萧西驰又笑道:“其实此事也并非全然不可为。”
庆邑族人:“还请主公明言。”
萧西驰:“若要失败,泉陵侯需安排人在我等离城之时挑破行踪,如此一来,方有借口让庆邑部之人皆死于乱刀之下。”
庆邑族人大略明白想要完成这个计划,要点有两个,一个在于谁来挑破他们的身份,另一个在于让谁来发动攻击。
如果没有挑破之人,萧西驰一行大可以从容出城,如果没有人发动攻击的话,那么结局最坏也不过是被重新关回府中而已。
萧西驰:“建平城的防守一向由禁军外卫,也就是燕统领亲自负责,以他对天子的忠心,必定不会懈怠军务,所以泉陵侯能够动用的人马不会太多,而且一着不中,就必然会暂时退避,只要咱们比约定日期提前一两天出发,就能够暂时平安。”
庆邑部族人若有所思:“如此一来,大家并没有真的撕破脸皮……”
他们倒不是害怕泉陵侯,但以部族现在情况,最好还是不要再结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