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笑:“太傅不必着急,朕最迟后日便会动身。”看一眼袁言时的神色,又道,“太傅可还有事?”

袁言时确有欲言之事,只是有些踌躇,不过皇帝既然已经主动询问,他也就直言了:“陛下如今已经将要年满二十岁,大婚之事,可以提上议程。”

温晏然微微一怔。

大周皇室在婚姻习俗上延续古礼,二十岁后才开始算是成人,可以大婚,不过这个年头,越是身份贵重之人,结婚的手续就越复杂,像是皇帝,一场婚礼办个大半年也十分正常。

如今温晏然距离成年虽然还有数月,但这时候才开始商议,其实已经有些来之不及。

皇帝没有外家,也没什么亲近长辈,眼见天子自己不提,大臣们无法可想,只好让袁言时这个辅政大臣来提起话头。

温晏然心中思绪纷杂,面上却依旧神色不动,只笑道:“太傅不必多虑,此事朕心中已有章程。”

袁言时干咳一声,道:“此事非但是陛下的家事,更是国事,还望陛下早做打算。”

虽然说着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古代对这件事的强调之所以能贯穿所有朝代,就是因为执行得不大成功,毕竟皇帝难免出现意外,一旦遇见天子无法理政的情况,中枢必须在第一时间,找出另一个执政核心,那个人要么是君主的继承人,要么是君主的配偶,而后者的可能性还大一些。

若是换个能力差点的皇帝,刚登基时,大臣们便会帮着天子赶紧找个外家,以便稳定中枢。

温晏然道:“丰肃侯跟都江侯曾去府上拜会,不知太傅以为,这两个孩子的学业可算差强人意?”

袁言时:“两位殿下乃是天家血脉,聪颖忠谨,功课自然出色。”

身为太傅,袁言时当然有些明白皇帝的言下之意,对方是在暗示朝中大臣,纵使她膝下空虚,大周也不会真的没人继承皇位。

皇帝在位的时间长,有利于朝堂的稳定,然而站在朝代顶端的这群人,寿岁却一向不长,大周皇帝的平均年龄甚至不到三十五岁,就算把少年夭折的那一批排除掉,也不到四十岁。

若是让温晏然评价,这样一群酷爱作死,享乐不加节制的人,能活到三十五已经算是宫中太医尽忠职守……

皇室的短命让他们不得不思考起了延续权力的其它方法,时人不断强调宗法,使得礼法上的父母在效力上大于血缘上的父母,同时为了抵御风险,不管是百姓还是士族,都聚族而居,侄女喊姨母母亲,侄子喊叔伯父亲,都完全不是问题。

此外就是天桴宫,这其实是一个在紧急情况下,用来确定皇帝继承人的机构,在温晏然的观念里,其实有些类似于后世的秘密立储制度,算是大周的一个备用权力核心,所以哪怕温惊梅并无实权,年纪也小,她刚被确定为继承人的时候,都能跟袁言时一块,坐在西雍宫外殿等自己的消息。

不过无论如何,皇后总是可以先立的,出于忠臣的立场,袁言时又劝了两句,天子依旧滴水不漏,只得暂时罢了。

眼见袁太傅打算告退,温晏然忽然出声将人唤住,笑问:“萑苇宫不比建平,不知太傅在此住得可还好?”

袁言时:“有劳陛下挂念,臣一切都好。”

温晏然:“太傅善自珍重,朕今后还有仰赖太傅之处。”她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在决定做一个明君之后,她现在需要摸着奸臣过河了。

第一百七十章

等待皇帝已久的龙舟终于启航, 此次出行开头比以往要艰难一些,等上路之后……也没顺利到哪去。

非要说有什么令内侍们高兴的,就是天子总算放下了奏章, 开始休息, 但这也不算一个彻头彻尾的好消息所有人都万万不曾想到, 温晏然本人居然还有晕船的特质。

蔡曲端了一碗清粥过来:“陛下要不要用膳?”

温晏然的脸色白中透青:“这几日先不要跟朕提膳食二字。”

蔡曲:“那陛下且进一些清水……”

这次还没把话说完,蔡曲就从皇帝的脸色中得到了答案刚刚那句话里也充满了让天子晕船症状加深的违禁词。

休骓建议:“陛下不若唤几位乐师过来弹琴?”

这个建议听着比吃喝好一点, 温晏然便尝试了一下, 发现的确有效果她此刻晕得更有节奏了一些。

太医令一直守在皇帝所在的龙舟上, 早早过来开了方子, 熬了一堆肉桂, 丁香, 石菖蒲, 越喝皇帝的脸色越绿,让太医令只觉自己脖子背后有冷汗一阵阵往外冒。

不过虽然喝药压不下晕船的症状, 但船上的侍者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可做, 这时节巫医一体,草药搞不定的,还可以靠祈祷。

温惊梅接到消息后,自然过来看望天子:“陛下可好些了?”

温晏然闭了闭眼:“横竖再过三四日就到地方了,暂且无妨。”

温惊梅点头那就是还有事。

皇帝对国师一向和气,看温惊梅过来,为陛下开方子的太医令掐准时机, 上前请罪:“微臣学艺不精,无法缓解陛下晕船之症。”又道, “幸而陛下素来习练武事, 身体康健, 等下船后,休养两日便能无虞。”

温晏然微微摆手,笑:“此事倒也不怪你们,先退下罢。”

毕竟河是她让挖的,龙舟是她让造的,船也是她自己让建的,非要盘逻辑的话,整个事件可以说算是一个大写的自作自受。

温晏然在心里叹气,没想到已经打算做明君的自己,居然承担了当年做昏君时的后果。

“既然太医不行,那就请国师帮朕祝祷一番。”

温惊梅实话实说:“臣来时已经为陛下祝祷过了。”

温晏然:“……”所以现在玄学安慰的路子也被堵死了是吗?

温惊梅笑道:“陛下闲卧也是无趣,就让臣跟陛下说些乡梓故事罢。”他别的事情做不到,帮着皇帝转一下注意力还是可以的。

温晏然也不起身,让人在背后加了几个填了棉花的软垫,坐了起来,笑:“好,那便劳烦国师。”

温惊梅毕竟算是经常被动接驾的天子近臣,早就发现,当今皇帝对地方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他所知颇多,算得上过目成诵,此刻将一些杂闻轶事徐徐说来,不止天子本人,连周边的侍从都听得目不转睛。

温晏然看着面前的青年:“有劳国师辛苦,等到了太康后,朕带国师出门逛逛。”

温惊梅平日又不用讨好领导,能积攒那么多乡野趣事,自然是因为自己也很喜欢,只是职责所限,不能外出,如果说温晏然尚且有机会微服出宫,但作为国师,温惊梅却得时时待在天桴宫之内,难以离开。

温惊梅微微一笑:“陛下金口玉言,一诺千金,那臣便等着陛下带臣出门。”

晕船不算大毛病,身为国师,温惊梅不必一直守在皇帝住处,到了晚间,也就回去用膳,免得引起天子的晕船反应,温晏然独自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今次症状那么严重,未必是她天生晕船厉害,也可能是跟[数据投放]有关。

毕竟她所感受的一切,已经从游戏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