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地之柘之所以能卖上好价钱,就是因为汁水清甜,做成糖块的话,效果也是一样。

池仪讶然:“柘也能做糖么?”

这个年代的糖的主要分为两类,用蜂蜜为原料制作的蜜糖,以及用谷物为原料制作的饴糖,至于甘蔗,也就是柘,通常的使用方法是榨取汁液饮用,而这种液体则被称为柘浆。

少府令哈哈大笑:“如何不行?”又道,“其实难怪常侍不晓得,侯某本来也不明白,还是陛下吩咐后,才试着制出。”

侯锁曾经在晚上给温晏然进奉柘浆,得到的回复是“可以再熬浓一些”。

大周的甘蔗没有后世那么甜,温晏然会提出上述改进要求,其实非常符合情理,而且她当日误解了一件事,对现代人而言,听到“浆”字,很容易理解为那些汁液已经经过了熬制,更何况当日少府令因为担忧天子喝了凉的饮料生病,奉上的柘浆直接就是温过的。

然而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浆也可以单单指水。

也就是说,所谓的柘浆,其实并没有经过熬煮的程序,温晏然基于自己误解,给少府提出了一个对方从未设想过的处理方式。

若是换了旁人这么说,少府令指不定得以为对方只是误打误撞才给出了一个有创造性的意见,然而当今圣上懂得事情极多,堪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尤其是当他去丹宫中看过,了解了一些所谓的“浓度”之类的概念,又瞧过那些通过加热蒸发得到高浓度溶液的过程后,更加发自内心地认为,天子当时那么说,完全是在提点他,该如何改进制糖工艺。

跟盐铁一样,卖糖也是一项利润非常高的商业行为,侯锁粗略估算了一下,觉得哪怕由少府把南地运柘的钱全出了,最后依旧有的赚。

少府令道:“柘重而长,难以运输,但是熬煮成糖后,就会变得体小而方,就算孩童也能拿得动,运起来岂不容易的多?”

池仪站起,叹道:“原来如此!”

难怪皇帝一向爱民如子,今次却并不担忧南地之柘的运输问题,反而丢给下头的大臣处置,似乎并不在意,这自然是因为,天子早就知道,可以把柘熬成柘糖,以此降低运输花费。

池仪向前一礼,道:“多谢少府令提点。”微微笑道,“下官事后必定将此事奏报上去,让陛下晓得少府的功劳。”

少府令正摇了摇头,正色道:“这都是因为陛下的指点,我等又有什么功劳?”

此类赞颂的词句,侯锁在先帝时期便已经说习惯了,只是当初不过是澳拍马而已,不比如今,字字都是发自肺腑。

少府令又道:“侯某与常侍都是内官出身,有些事情,便说得直白一些,运柘的事情,陛下其实随便派谁都能做成,之所以叫两位常侍处置,便是信重二位。”

池仪点头:“下官懂得。”

他们一定要把事情好好做成,让那些大臣们明白天子任命的正确性,决不能让皇帝失望。

少府这边研究多年,已经能做出方方正正的糖块来,只是颜色上还有些不足之处,成品并不想饴糖那样清透,反而有些发红,因此迟迟不曾呈给皇帝,只是南边急着把柘运过来,就算工艺粗糙些,也只能先凑合凑合。

运柘的事情顺利解决,剩下就是桑麻地数量减少的事情,池仪暗地思忖,她所学有限,尚且看不明白陛下有何深意,还得用心体会才是。

由于池仪更张络两人都被授予了参知的职位,平日自然能到中书省中,与大臣们一道议事。

士族与内官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其中确实有士族把持朝政,让皇帝觉得处处掣肘的缘故在,也是因为内官跋扈无度,多有贪暴之辈,等池张两人进入中书省后,难免遭遇了一下朝臣的冷眼,那些人纵然不曾明着与皇帝的心腹对着干,也会下意识地加以排挤。

然而池仪跟张络确实是两个聪明人,而且尤其好学,对局势有着敏锐的判断力,同时善于自我克制,并没有因为一朝得势而肆无忌惮。

今日议事的时候,一位参知问起运柘的事情。

池仪微笑道:“此事已经交由少府去办了。”

其他朝臣明白,这是准备由少府拨钱,只是依旧有些讶异,虽然皇帝的私账不必跟大臣交待,但宁愿花上那么一大笔钱,也非要运这些食物,又是为何?

更有人担心少府拨下去的银钱会遭到贪墨,起码王齐师本人便打算好了,会后找宋文述聊聊御史台本就是肃正纲纪,监察官吏的所在,此时正好发挥作用。

第一百六十章

从奉命制作马镫那时候起, 侯锁便明白,想要在少府令的职位上长久做下去,就必须学会死守秘密,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深地发觉到, 自己需要保密的内容逐渐变多了起来, 包括但不限于雕版印刷,柘汁做糖等等。

南边无人掌握制糖的技术,侯锁也不敢大肆传播此类技术,便在少府中挑选信得过的匠人, 由禁军护送着前往冲长那边, 把交易得到的柘煮成糖后再运送入京。他挑人的时候,还给任飞鸿写了信,询问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能够让那些熬煮出来的柘糖变得美观一些。

任飞鸿没有主意, 但她有可以询问的对象。

一日之后, 西雍宫内的温晏然便如往常一样, 接到了景丞的书信, 愈发沉迷炼丹事宜的任飞鸿在信里询问,该如何祛除某种溶液里带有颜色的杂质。

这倒不是什么难题。

为了鼓励对方投入到炼丹大业中,温晏然一向乐意与任飞鸿分享一些对当前科技点没有太大影响的知识, 当下略略思忖, 便列了几种容易做到的方法,给任飞鸿作为参考,比如说用水提醇沉, 醇提水沉, 用酸碱溶液洗涤等等, 或者使用物理吸附的方法,在溶液中加入硅藻土、滑石粉或者活性炭作为吸附剂。

硅藻土跟滑石粉都能从自然界中获得,而活性炭制作起来也不麻烦,将洗干净的硬木挑选出来,放在有排气孔的锅里加热,直到木头变成木炭就好。

温晏然现在已经开始慢慢放权给她挑中的大周奸臣,然而不再事必躬亲的结果就是,她没能从任飞鸿那封措辞委婉的书信上猜到少府的真正目的……

*

御史大夫宋文述在皇城中遇见了王齐师,他们今日都要过来议事,两人先十分客气地彼此问候过,然后并肩往中书省行去。

宋文述前些日子曾受同僚请求,今日便道:“少府已经拨了钱款,并派人前往南地,御史台中倒是不曾听得什么风声。”他这样说,便是在指,御史台这边没有发现少府有值得拿到朝堂上商议的贪墨事宜。

王齐师叹了两声,倒没有感到奇怪,只道:“不瞒御史,在下今日散会后,还要去西雍宫一趟,向陛下请罪。”

宋文述略有些讶异:“侍中做了何事?”

王齐师:“曾经劝谏天子,对桑麻田改成棉田的事情加以遏制,免得百姓无衣可穿。”

当日皇帝并未理会他的劝谏,王齐师虽不能跟天子硬顶,也时时留意建州一带的情况,等着看棉花地增多后,到底会给周围百姓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从他现在的态度看,如今的情况显然跟此前预料的有所不同。

宋文述笑道:“侍中且安心,陛下天纵之资,旁人自然难以相比,当日未曾斥责侍中,便是晓得你只是不太明白,并非有意为恶。”

他们两人说话事并未刻意避开旁人,走在身后的户部侍郎听了后,略想了一会,还是把袖子里的奏折略往回收了收。

她今日其实也有事情要劝谏天下间的农桑等事务一向由户部管理,之前皇帝平地西夷、东地后,抄没了许多当地豪强大族的田地,然后统统收归官有,接着又把田地的使用权交给百姓,每年需要缴纳一定的收获作为赋税,并取消了这些人的人头税。

当日因为战事方平,所以官吏们对那种处理方式并无意见,只是看皇帝如今的样子,显然是要把上述的做法不断延续下去,难免让人不安。

户部侍郎本想加以劝谏,但看王齐师如今的样子,便打算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