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车吗?”
飞越土路时,驾驶员同情地说。
摩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地上粘着两张颜色怪异的金属残骸,因为角度问题,偶尔会反射出几道刺眼的银光,残骸边上散落着一些脏兮兮的斑点,看上去是被压坏腐烂的各色瓜果。
不可思议……
达拉加是按最高标准建立起来的野象营地,现在却成了丧尸电影里的堡垒――或许还不如丧尸围城,毕竟人类可以不眨眼地解决丧尸,却没法毫不动摇地射杀这些虎视眈眈的陆地巨兽。
同为野象保护者,在这一刻,摩尔和基普加各夫妇达到了高度共情。这种两难处境对任何组织来说都是场灾难,更别说还有小象牵扯其中了。
他也很快看到了这些小象。
直升机继续向前,飞越被栅栏围起来的软放归区,一代象群就在那里分享着散落满地的草料。和外面的年长同类比起来,这些亚成年非洲象显得更加平和,时不时还会有倚靠、抚摸的互动。
“在这儿呢,我们的猫薄荷。”有人轻声咕哝。
据说阿伦西亚象群是追着一代象群而来的,某种程度上说,是穿梭在湿地和营地间的小象们带回了灾难,但不妨碍摩尔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这种事……早晚会发生。
只要达拉加营地不放弃小象的野化工作,阿伦西亚象群也不改变观点,它们的存在就跟蒙了一层布的定时炸弹一样,布匹再鲜艳、再厚实,也无法抹消底下被掩盖着的危机。
达拉加营地会把小象关住吗?
答案是否定的。
这里正在进行的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工作,正在照看的是一个可以同野象亲密接触的重组象群,只要这座桥梁存在,未来不知道有多少孤儿小象能够从中受益、返回荒野。摩尔敢保证,消息传出去的时候,整个非洲的大象孤儿园都在开香槟,并且削尖脑袋思考要怎么复刻这一成功案例。
这也是巨兽空间必须帮助达拉加的另一个理由。
想到这里,摩尔的决心更加坚定,等直升机绕了个圈重新回到正门时,他没有浪费一秒钟就给团队下大了开始行动的指令。
志愿者们有着相当充足的救助经验,不一会儿就命中了站在最外围的母象。族长奔跑了起来,然后是其他非洲象,穿梭在树林间意味着它们不能每时每刻受到树荫的庇护,先后被捕获已经成为定局。有那么一会儿,摩尔设想空军出现在古代,被畏惧着的象兵也会像这样简单地倒下。
“任务完成了。”他告知电话那头。
少顷,达拉加营地大门敞开,被困在这里好几天的雇员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有些人显然因为精神紧绷缺乏休息,脸上还带着严重的黑眼圈,“像被打了一拳一样。”驾驶员调侃。
为了确保野象的安全,人们没有花什么时间叙旧,而是立刻投入了下一步的工作当中。兽医按照流程挨个检查了野象们的状况,确定不需要注射更多药剂之后,才招呼其他志愿者把这些大象吊起来装车,准备运往它们的新家。
这无疑是一次人类和非洲象的互相妥协。
达拉加营地在过去数天里都保持着绝对克制,并没有采取致命手段;而在接下来的更长一段时间里,阿伦西亚象群将会被剥夺部分自由。
这些大象曾经遭遇过不幸,它们的疯狂是由人类造成的,但在这样一个以人类为主的环境里,它们仍然要为袭击行为付出代价,要被妥善地看管起来,这是有些无奈、却必须要做的事,除了极端者,再有干劲的动物保护组织也不会提出相悖的建议,将无辜的游客置身于危险当中。
基普加各夫妇和摩尔都不得不接受这个行为背后隐藏着的“不公”,亟需拯救的个体太多,最合理的做法是拯救那些还能被拯救的――而在汽车驶过软放归区时,摩尔再一次看到了它们。
约莫是嗅到了同类的异常气息,或者听到了同类被放倒前的叫喊,绝大多数小象这会儿都隐没在树林深处,但也有三头徘徊在围网附近。
体型最小的母象不断举起鼻子,好像在辨认着什么曾经给它留下过深刻记忆的气味,神态惶然,很快就逃离了现场;体型较小的公象倒没什么慌张的样子,似乎只是想来确认情况;体型最大的母象则一直沉静地站着,看起来……有点悲伤。
摩尔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
但他了解得更多,于是他忍不住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对着两头从未谋面的非洲象大喊大叫也许并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奇怪的是,那两头大象却好像都明白了他的话语,打破了平静的姿态,非常同步地喷了个鼻息。随后,它们转身朝着象群走去,没一会儿就在树林里消失不见了。
第435章 象之歌(41)
在巨兽空间把阿伦西亚象群运走之后,卡拉象群就没有再造访过达拉加营地,这让保育员们有点不适应,但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送走阿伦西亚,意味着送走一个女儿,一个姐妹,一个曾经保护过家族的雌性长辈……不少人猜测野象群可能会发动新一轮的报复,比起报复来说,保持距离、回归冷淡要容易接受得多。
可接受归接受,还有一个问题摆在眼前――
接下来要怎么处理二代象群和野象群的关系?是开放软放归区、让它们回到野外去碰运气?还是出于保护的意图,把它们继续关在营地里?
保育员们意见不一,最终,露皮塔选择相信孩子们自己对同类的判断,于是乎,这道难题就落在了作为领导者的安澜的头上。
在阿伦西亚事件发生后,她和诺亚对三个象群的关系进行过多次复盘,都觉得原本已经建立起来的纽带会因为此事变得有些脆弱。诺亚认为即使笼门开着,最近也应该静观其变,但安澜却有些模模糊糊的、还不定型的想法――
她总觉得,在这次冲突中,外婆卡拉表现得有点过分像是个“局外人”了。
阿伦西亚过去和人类发生过那么多次正面冲突,却始终没有遭到击毙,原因除了它有着长牙象的血统,还有卡拉不足辛苦的阻挠。事实上,如果不是后者日复一日的监管,象群也不会因为观念不合裂成两半。这次野象围城持续时间长达数天,咆哮声和嗡鸣响彻三角洲,卡拉却连赶来阻挡事态升级的尝试都没有……这说得通吗?
安澜不那么认为。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卡拉或许早已对女儿的结局有所预感,它知道阿伦西亚的举动是不智的,是以卵击石,总有一天会招来大难。现在阿伦西亚越过了那条线,过去驰援反而会让更多后辈陷入危险、遭到牵连伤害,所以它选择放弃。
以少数换多数。
这个决策有种强烈的既视感――安澜依稀记得当年象群面对狮群围攻时,卡拉也要求看护员们加快行进速度,优先保护还有余力的小象,以免为了迁就脱力的她把更多幼崽送进狮子口中。
如果卡拉确实是站在头象角度做取舍,那么它对二代象群顶多就是有些迁怒,不至于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两个象群之间的关系纽带仍然可以得到延续,冷处理反倒是在破坏这种联结。但如果她判断错误……场面就会变得很难看。
抱着这样的念头,安澜尽可能谨慎地对待了冲突后的第一次“会面”,远远地坠在卡拉象群背后,等到成年母象吃饱喝足,动作慢下来,进入娱乐消食阶段,才开始小心翼翼地靠近。
对于她的举动,卡拉的反应是……没有反应。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老族长和过去别无二致,甚至还更显“慈爱”了――温和地同孩子们打招呼,展示不同植物的可食性,引导它们进入大象电台,驱逐捕食者,必要时弹压某些不太友好的家庭成员,可以说亲外婆也不过如此。
安澜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不是……重逢后外婆爱屋及乌的对待还有点道理,那时给二代象群提供的帮助在它眼中应该也很初级,可现在这种反常表现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被阿伦西亚的离去刺激到了,想一口气给象群纳入两位数的新血?还是说,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这是回光返照一样的告别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