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测长辈们是在讨论该在怎么设计幼鲸方言基础班的阶梯课程。
谜底很快就揭晓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大虎鲸们开始有意识地放慢语速、简化语句,它们会催着幼崽模仿各种上扬的声调和下沉的声调,并在吃完饭后练习比较难的咔哒声。为了解释清楚每个词汇具体是什么意思,有时候它们还会特地去寻找“工具”,进行生动形象的教学。
安澜先学会的是代表方向的词。
并不是因为这些词简单,而是因为她在过去几个月里听得太多了。
无论是狩猎场合还是玩耍场合,虎鲸都会用一些短促的鸣叫来表达方位,这就好像人类小孩在玩蒙眼抓人时会大喊一声“左边”和“右边”一样,唯一不同的点只有方位的复杂性,人类毕竟是在平面上活动,非常偶尔才会用到上面和下面,但虎鲸在海洋里总是做着斜四方运动。
比起一玩疯就胡乱嚷嚷的坎蒂丝,莱顿在狩猎时说的方位词更清晰也更易于模仿。
除了居留鲸家族里大量存在的啃老肥宅,大部分生态型中的雄虎鲸都是鲸群中的重要力量,它们负责在狩猎时侦查敌情、引导围猎以及在生活中隔离危险。这位大舅舅平时嘻嘻哈哈,到了干正事的时候却很靠谱,为了防止泄露作战计划,它和其他鲸群成员在共同制定狩猎战术时总是倾向于简短的词句,有时候只有“左下”、“右下”、“后方”和“进攻”。
安澜总是蹲在猎场外边看边学。
左下,正上,右上,左下,正下,右下……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之后,有一回她误打误撞地发出了一个正确的上扬呼哨,本来在往右侧包围的莉莲下意识地朝左边一沉,旋即才反应过来不是狩猎组成员在提建议,而是外甥女在场边使坏,因为失位被其他家庭成员笑话的小阿姨晚些时候用胸鳍把她好好地搓了一顿。
在学习了方向词之后,紧跟着的就是名字。
求生在动物世界[快穿] 第54节
无疑虎鲸是有名字的。
和海豚科的其他物种一样,虎鲸也会在幼崽出生时给它起名字。那些生活在巨大社群里的母亲们会在玩闹结束后呼唤各自孩子的名字,敦促它们赶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陌生虎鲸碰面时说的第一句话一般也是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在人类的监测中往往是一个固定的重复的声讯号。
问题在于安澜并不知道其他家庭成员的鲸语名字,只知道自己的名字――
任凭谁在犯事的时候总是听到全家老小齐起上阵反复叫一串声讯号,大概也能推断出这串音节的意思不是“你准备挨打吧”就是某个名字代号。
可是大虎鲸之间太熟悉了,巡航时的距离也只有几个身位,很少需要用名字来呼唤某个成员,也只有维多利亚叫莱顿和坎蒂丝的次数稍微多一些。
为了让长辈们意识到这个问题,安澜开始反复念叨自己的名字。
当外婆给她叼来新鲜的鱼时她叫自己的名字,当母亲给她喂奶时她叫自己的名字,当舅舅托着她乘风破浪时她叫自己的名字,当小姨看护她时她叫自己的名字,当坎蒂丝拉着她玩耍时她叫的还是自己的名字……不出三四天,全家都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最后还是维多利亚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每当安澜游到它边上,这头虎鲸就会轻轻地鸣叫。在老族长反应过来之后,其他家庭成员也陆陆续续地开始在幼崽游经时介绍自己的名字。
安澜很快发现这些名字是有规律的。
维多利亚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一记长长的叹息声;莱顿、嘉玛和莉莲的名字几乎只在最后半个音节上有变化,前面都是一模一样的,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同一头长辈鲸的作品;而坎蒂丝的名字却和安澜自己的名字相差甚远,说明嘉玛是个喜欢创新的雌性。
知道名字让社交变得更容易了。
过去安澜需要游到某个特定长辈面前去才能得到它们的关注,但现在可以在几十米之外就把妈妈或者舅舅“召唤”过来陪着吃饭和玩耍,有时候她还会呼唤外婆,不过那通常是在海里碰到陌生动物的时候,只有年老虎鲸有那样的眼界和智慧来指点这种动物是否危险。
虎鲸的学习几乎是终生的,每头雌性老虎鲸都是鲸群最宝贵的财富,失去它们将使整个家庭受到沉重打击。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安澜学到的词语越来越多。
母亲用胸鳍半夹半抱着她时发出的轻微叫音是“爱”,维多利亚带领鲸群游入避风海湾时发出的低鸣音是“睡”,莱顿在每次展示表演后发出的长鸣音是“厉害”,莉莲在想静静却被打扰时发出的尖啸声是“讨厌”,坎蒂丝在看到有趣的东西时发出的断续咔哒音是“来玩”。
但有时,她很难彻底理解某一组词汇的意思。
鲸群曾在看到水中漂浮着的一大一小两只海龟时把它们叼回来让安澜看。
雌海龟下完蛋之后就会离开,让它们在沙滩上自行孵化,并不会养育后代,所以这两只海龟大概率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很巧合地一起漂着,然后很巧合地一起被虎鲸抓住,很巧合地一起成为了幼鲸的教学工具。
在安澜的注视中,维多利亚先是让莱顿放开了大的那只海龟,发出了一个连续的鸣音,又让莉莲放开了小的那只海龟,发出了另一个连续的鸣音。
这就让安澜犯了难。
两只海龟是同性别同种族,但它们年龄不同,大小不同,甚至颜色都不同,这两个被说出来的单词可能是“老”和“少”,“成年”和“幼崽”,“大”和“小”,也可能是“橄榄色”和“棕褐色”。
只能一一排除这些可能性。
于是她把用来形容大海龟的词在莱顿身上用了用,把用来形容小海龟的词在坎蒂丝身上用了用,得到了一片赞同的咔咔声;旋即她又把用来形容小海龟的词在母亲身上用了用,这回得到的却是不赞同的咔咔声,伴随着的还有长长的呜呜声,那是莱顿在大笑。
母亲轻轻地拍了她一下。
安澜这才明白过来大虎鲸们在教她成年个体和未成年个体该怎么说,大概是因为虎鲸捕猎须鲸时总是选择小的下手,所以这两个词以后在她的生活中会常常被用到。
所有这些学习都在说明虎鲸拥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它们有成型的社会体系和语言系统,能够分辨自己的情绪并将其表达出来,而且还可以通过寓教于乐和形象生动的方式来一代代地传授生活技巧。
它们的语言是如此高度发达,以至于还有专门的词语来指代人类、人类的船和船上的某些部件。
鲸群在赤道附近碰到了一艘远洋游轮,维多利亚在看到巨轮开过去时向安澜发出了一串上下起伏的鸣叫音,旋即又带着她往深一点的地方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鸣叫音,又在鸣叫音的基础上加了几个转音,旋即形容它为“危险”。
有趣的是,虎鲸家族给游轮的名字其实不是“船”,而是“成年船”。
半个月后一大家子巡航到了赤道附近的加拉帕戈斯群岛,这里是非常出名的自然观光景点,每天都有大量观鲸游艇在海面上航行,而这些游艇和其他橡皮艇、木船和气垫船一起才被维多利亚称呼为“幼崽船”。
安澜因此对“成年”和“幼崽”这两个词又有了新的认识。
她发现自己一直在尝试用人类的思维去解读虎鲸的思维,想把每一个单词都和普通话对照起来,但事实是许多单词本身就可以表达无数种意思,而且这些意思往往是种生存出发的。
虎鲸在意的并不是别的生物成年还是幼崽,也绝对不是依据人类做科学研究时使用的性成熟与否或者其他类似指标,这些指标本质上和它们关系不大。事实上,虎鲸眼中的“成年”或者“幼崽”应该是单纯以能否对鲸群或者单个鲸造成威胁来划分的。
所以那些大船被称为“成年船”,而一些小船被称为“幼崽船”。
在这件事之后,安澜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在理解虎鲸和学习做虎鲸这两件事上变得更得心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