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1 / 1)

温印撩起马车上的帘栊,看向窗外,都二月中旬,竟然还有倒春寒。而且因为定州靠近江边,所以倒春寒一来,不仅冷,还是湿冷,寒意顺着肌肤往骨头里钻。

温印放下帘栊,又不由拢紧了身上的披风。

不过终究不是冬日,没有置炭火,要没有穿狐狸毛的披风,冷不丁还是有些冷。

这次路上的时间长,温印原本也是想带下下打发时间的,但佛祖跟前不带宠物的好,寺庙禅院里也有自己的猫。

温印托腮靠着窗户处出神。

“想什么?”李裕看她。

温印随口感叹道,“在想,什么时候能恢复太平安康……”

做商人,没有什么比太平安康更好的环境了,虽然乱世也能发国难财,但不心安,也不长久,这样的生意娄家不做。对娄家来说,太平盛世才是生意兴隆最好的保障。

只是温印问起,李裕没有应声。

李裕陷入了思绪。

李坦逼宫,借了长风与东陵交战的先机,蓄谋已久,环环相扣,不会这么容易倒台。

父皇还在他手中,他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李坦能逼宫,他自己手中原本就握有驻军在,眼下父皇被软禁架空,他以东宫的身份监国,承诺了既得利益,用户他的人也不会少。

再加上还有大哥……

大哥能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人全然没有觉察,有自己的底牌,也有凭借。

长风不会这么快恢复安宁,也不会这么容易。

他想起早前在元城见东山郡王的时候。

东山郡王同他说起过,“殿下当下或许会气馁,也或许会想,为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遭遇这些,身陷囹圄,落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境地,可是?”

他笑着颔首,“瞒不过余伯。”

东山郡王跟前,他没有隐瞒,“眼下还好些,早前刚知晓的时候,觉得脑中嗡嗡一片空白,也不知道日后会怎样,出路在哪里。”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温和笑道,“但是殿下,老臣并不这么看。”

李裕看他。

东山郡王继续道,“殿下年纪虽小,但师从太子太傅,自幼聪慧,也有太子气度,假以时日登上天子之位,能励精图治。但自古以来,贤明君主有能治太平盛世,却不能安天下的,始终英雄气短,所以,老臣来看,经此波折,于殿下,于长风,都不是坏事。”

李裕轻声,“余伯但说无妨。”

东山郡王认真看他,“风平浪静固然好,但如果内里已经波涛汹涌,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整个长风便越岌岌可危。殿下是东宫,一直都在陛下与太傅的羽翼之下,有波折,不一定就是坏到极致的事。相反,陛下和太傅都不在,逆境反而更能让殿下磨砺,等殿下真正熬过这一段,才算能真正应对朝中之事的复杂多变,军中之事的牵一发动全身,应对如何做一个能安定天下储君。所谓祸福相依,为君者,是将眼下的波折看作祸,还是哭泣心中的磨砺,都在一念之间。但这一念之间,就恰好是君王与普通人的区别,殿下可能明白老臣的意思?”

李裕颔首,“余伯的话,让李裕茅塞顿开。”

东山郡王这才恢复了笑意,“殿下一路往定州,老臣想见殿下一面不容易,所以这一面,老臣同殿下不说旁的事情,旁的事情有怀瑾这小子在做,老臣就放心了,老臣今日同殿下说时局。”

李裕微怔。

东山郡王继续道,“殿下听完,或许不会再觉得眼下危机如何,因为同周遭的时局相比,眼下这些都只会让长风暂时陷入困境,但放眼周遭,其实长风的境地才是岌岌可危,殿下听完,许是心中会更有数。”

“余伯请讲,李裕洗耳恭听。”

东山郡王捋了捋胡须,继续道,“殿下,长风自先祖文帝以来,历经三朝天子励精求治,在当时近乎达到鼎盛。整个长风国中安定,边关安稳,百姓富足,商路广开,国力一度强盛直追苍月,那时候的长风远不像今日,那时候的东陵也还是长风东边的一个附庸小国,蚍蜉撼不过大树,但长风走到今日这步,东边的州郡步步被东陵鲸吞桑食,都是因为国中的夺嫡,便都想拉拢东陵,便一步步妥协,是长风自己将东陵扶植成了能与之抗衡的邻国,这些都是内斗……”

李裕听着,没有打断。

东山郡王又道,“无论今日大家愿不愿意承认,是不是讳莫如深,长风都已经在一步步衰退了,而且还在往衰退中继续。早前同东陵那场战争,旁人看到的是京中变天,宫中变天,天家被架空,太子被废,但老臣看到的,是原本被苍月和南顺压制下去的东陵,又在借长风延口残喘,吸食长风的国运与气数!”

李裕全然僵住。

不是旁人,应当是包括父皇和他在内,想的都是权力更迭……

忽然听东山郡王说起这句,李裕心中震撼。

这才是时局,才是长风真正面临的处境,而不是遮盖了宫变这层遮羞布。

李裕早前没曾想过,但眼下才被东山郡王一句点醒。

“余伯所说,李裕惭愧。”李裕沉声。

东山郡王反倒笑了起来,温声道,“殿下,这就是为什么老臣心中,李坦做不了天子。他是很聪明,能布这样的局,能下这样的狠手,他能做君王,但对长风不是好事。私欲太重,会分不清初衷,被权力遮盖了眼睛,拿整个长风做博弈,同东陵做这样的交易,走上早前一样的老路,被东陵胁迫,最后牺牲的,都是长风国中利益,长此以往,长风怎能不衰退?”

李裕没有出声。

东山郡王看他,“殿下能想明白这一点,已经比陛下想得清楚透彻了。既然如此,那殿下应当已经知晓长风国中谁是盟友,谁不是……”

李裕这才颔首。

东山郡王又道,“殿下,时间紧迫,我们继续说,等说完之后,殿下还需再想一件事,长风之外,又有谁能做盟友?”

“好。”李裕正襟危坐。

东山郡王先开口问道,“殿下可有想过,苍月太子柏靳这一趟为何会带走赵暖?”

忽然说到赵暖这处,李裕摇头。

赵国公的事令人惋惜,赵暖的事,也让他觉得难受,但他当时什么都做不了……

东山郡王继续道,“这一趟柏靳原本是来见陛下的,苍月国力强盛,这些无需再老生常谈,殿下应当都清楚。老臣想同殿下说的,是这些年来柏靳监国,苍月一改早前策略,不断同周遭诸国一道谋求利益,柏靳将周遭诸国近乎都走了一遍,最后才来的长风。因为长风多年来的内乱,每隔一段时间的太平就又会生出乱象,所以,柏靳要慎重,这也是为什么长风宫变,柏靳还是来了,因为他不来,就会传递与长风不和的意图。但柏靳很聪明,这一趟未谈任何国事,全程说的都是寄情山水,即便眼下监国的人是李坦,也未达成任何协议,但与李坦交好,便是与殿下交恶,赵国公是李坦逼死的,他带走赵暖一定不是因为美.色,而是因为保留了同殿下交好的可能性,所以老臣会说,柏靳很聪明,他来长风做的任何事情,没有一件是明确表露立场的,却可以全身而退,但又留有余地。”

李裕也忽然反应过来,他早前想得太简单了,但柏靳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