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也是被逼无奈的,咱们一家都靠土司活,他们说什么,您就得做什么。”
“什么无奈?爹软弱无能啊”
天空一片血红,黄昏凄凉的苦楚映在沈父脸上,也烘成了红色,沈卿雪似乎看到了自己死后,血洒在他脸上的样子。
“阿爹离远点,别弄脏衣服了。”
沈父爱干净,所住的吊脚楼是最整洁的,竹木书架更是一尘不染,每日更换衣裳,阿娘去河边洗衣服,一旁的苗女总取笑沈父清高。
沈父对她举起了刀,沈卿雪始终望着他,刀光一闪,她没有死,沈父只是砍断了她的绳子。
“快跑!”
沈卿雪不知,这是沈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苗兵一拥而上之前,沈父推了一把沈卿雪,从山坡滑下落水,眼角余光中,沈父挡住了众人。
他的背影随着江水逐渐模糊,沈卿雪跟着大江漂走,耳边的叫骂声却始终清晰。
“贼婆娘!滚回来!”
沈卿雪被江水推上了岸,晕倒前的最后一眼,是一双白色的皂靴。
第二章 撕烂了公公衣裳
韩奉从京城到苗疆刚上任不久,永顺与保靖州的土人脾气大,拖延岁贡,连皇帝最看重的祈雪仪式所需皇幡,土司们都推三阻四,就是不交。
康妃娘娘催过两回,要上次那种刺绣土司城一个苗人婆婆绣的,娘娘挂在宫里得过皇帝夸奖,宫里图个新鲜又要。
韩奉亲自带人去取,一行人在江边等渡船。
手下锦衣卫缇骑陈进汇报:“公公,土司城长官说嘎弥婆婆害病,没法绣东西了。”
韩奉掐着佛珠,说道:“管她有病没病,就算死了,也得给咱家从棺材里爬出来。”
旁人都不敢说话,土司们难相处,新来军屯督查的东厂千户亦是如此,薄薄脸皮套在尖脸上,一看就是个刻薄相,瞎了一只左眼,用白布缠着,更显得人尖酸。说到底,当官的打起来,吃亏的总是底下人。
正说着,陈进忽然大声嚷道:“公公!河上有个人!”
“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韩奉说,“哪儿一个人?那么多人没见?”
水鼓起的靛蓝衣裳下,似乎是个女子,后面跟着好几只追来的船只,韩奉命人把她拉上来。
面皮都泡胀了,整个人的肌肤似乎褪了一层颜色一般苍白,韩奉叫了几声不应,所幸有呼吸脉搏,人还活着。
船只围了过来,十几双船桨拍打水面哗哗作响,苗兵喊道:“把那婆娘还回来,是山江寨的!”
韩奉眯着眼,“要人?转告土司拿钱来赎。”
“你算是那根葱?”
“镇溪督查千户,韩奉。”
“不就是个阉人,吊什么吊?”
说到公公,众人都笑了起来,苗兵们打起口哨,声音暧昧,眼睛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的下身。
“公公下面,是不是也有沟啊?让兄弟们快活快活喽!”
污言秽语中,韩奉眼睛没抬一下,抽出了腰间佩剑。有人上岸来抢沈卿雪,这一剑刺穿他的手臂,将他钉在渡口树边,惨叫声不绝于耳。
韩奉缓缓抽回剑,目光如鹰隼,盯在苗兵的眼皮上,“我是阉人,但也是皇上的阉人,连土司王都得拜皇帝,我杀了你,信不信没人敢给你收尸。”
说罢,韩奉一脚把他踢下了水,水面一片血红,众人往后散去。
沈卿雪醒来时躺在床上,一个婆婆正在给她上药,湿衣裳也换了,换成了汉女睡觉穿的小衣。
“婆婆,我怎么在这呀?是你救了我吗?”
“旧衣服?是,都洗干净了。”
那婆婆有些耳背,沈卿雪又提高声音说:“谁救了我?我阿娘还在寨子里,我要找人帮忙。”
这次婆婆只听到阿娘,“睡觉衣服?准备了穿的衣服,妹崽要去找阿娘,先告诉大人一声。”
婆婆说话温柔,只是听不懂话,沈卿雪急得从床上起身,腰背骨头轻轻一折腾就乱响,捶打一般的疼痛,打得她直不起腰来。
窗外敲了两声,传来男人的声音,“姑娘,公公请你去厅上。”
“敢问哪位公公?”
“镇溪军屯千户,韩公公。”
沈卿雪不由愣住了,韩公公,她早有耳闻。龙家守备兄弟开族会说到韩奉,都是一脸晦气。韩公公三番五次派锦衣卫来山寨要钱,没钱,便把账房打得鼻青脸肿。太监不阴不阳,苗人极为忌讳,都把他当个瘟神,他每派人来一次,族里长老要祭祖洗屋,洗刷污秽之气。
怎么落到这个人手上了?
沈卿雪咬着唇,不知是福是祸,穿了衣裳,一路上胡思乱想跟锦衣卫穿过一片溪边毛竹林,军屯长官厅建在山脚下,再走过一叠回廊小院,门厅迎门供奉着红脸的关公大将军,两侧用朱漆写了一副对联:“忠魂传万世,武略定千年。”
韩奉站在关公下方,进了一柱香。
她第一次见到太监,想到山寨传闻,不免也有些忌讳,低头在门槛外不敢进去。一个男人柔声叫她,她抬起头,正好与韩奉对视,他只有一只眼睛,皮肤白得似乎敷了粉,又吓了一跳,低下头去。
韩奉说话声音很柔,很慢,“沈卿雪?名字倒是好听,是汉人?”
沈卿雪答道:“名字我阿爹取的,阿爹是给土司教书的汉人,阿娘是苗人。”
他的目光从头到脚滑过她一遍,如审判一般锐利,沈卿雪缩起脚趾头,他笑了两声,“长得是乖,倒没看出来,你跟人私通杀夫,山寨正要拿你。”
“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