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事不告诉我,你就爱说笑话取笑我!是不是呀!真坏!”

沈卿雪在兴奋劲头上,使劲捶了捶他的胳膊。闹了这一下,两人一时都愣住了,韩奉揉了揉胳膊,抿嘴不知说什么,沈卿雪也暗自惊讶,怎么就跟他这么开起了玩笑,不由脸上羞得发烫,转过头不说话。风禾看他们不说话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以为沈卿雪气韩奉瞒她,便打圆场说去吃馄饨庆祝庆祝。

“我请你们吧,就当是赔罪了。”韩奉说。

沈卿雪挽着风禾的手,转过发烧的侧脸,说:“好啊,公公请客!还吃什么馄饨,去酒楼吃,多吃点,他一个小心眼,最舍不得银子了!”

第十六章 我又不是娘娘

“今日卿雪找各位姐姐妹妹,婶婶过来,是一块商量刺绣赚钱的事。”

沈卿雪在屋门前摆了几桌点心,请军屯汉女过来。这半年来,沈卿雪通过韩奉的门路卖了几次绣画,顶着苗人奉御绣娘的名头,京中反响不错,韩奉给了她更多的单子。

绣房就三个人,加上风禾,圆珍姨,偶尔来帮忙的汉女,单子一多便忙不过来。许多汉女不懂苗人刺绣的针法,她和圆珍姨光教她们就费了许多功夫。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龙家在永顺与保靖,合称永保州的土人地盘上势力大,龙高云怀恨在心,山寨里的姑娘们不敢过来帮忙。

“这半年来光我们仨,就给六婶子、阳姨她们发了四两工钱,大家若是愿意来,学得熟练后,一年十两银子,点心茶水都有。”

提起银子,女人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先是不信,这年头做个长工一个月也才几百文,拿过工钱的婶子们又劝了几回,她们方信了。

人来了,绣房开了起来。韩奉把竹林边废弃的仓库拨给她们用,陈进帮忙翻新,又是送绣线送机器,最忙的就是他。韩奉奉平蛮将军之命去了趟长沙府公干,回来刚想问绣房经营怎么样了,忽见陈进慌慌忙忙跑来,“公公,你可回来了!不好了,军户们在骂沈姑娘呢!说她带坏了女人们!”

“贼配军。”

韩奉骂了一句,随他去绣房,只见一个红脸男人拖拽了个女人头发,对沈卿雪破口大骂。

“贼婆娘,我媳妇来你这,饭不煮了,衣服也不洗了,昨天我孩子被热水烫死了!你这什么地方?”

沈卿雪得知噩耗心疼不已,见那女人被打得可怜,脸上没一处好皮,软声软气对他道歉,但男人们来得越来越多,要把媳妇们接走,许多女人们被吓到,默默回去看孩子了。还有些不愿意走,与男人吵架,打架,甩耳光,一时闹得鸡犬不宁。

沈卿雪解释说:“大哥,实在是对不住,我知道您伤心,这几日有些赶活,韩公公带了许多单子来……”

“那谁来做饭?谁来带孩子,我孩子死了,赔钱!”

“先放了夫人吧,她也是为家里好。”

男人粗鲁一推,沈卿雪摔在地上,他继续骂道:“贼婆娘,弄死你自己丈夫,还来带坏我媳妇!滚蛋!”

男人们都跟着骂她是不要脸的淫妇,仿佛一块块石头砸在她身上,砸得她遍体鳞伤,她终于受不了了,抹着眼泪往家里跑去,正好遇见韩奉过来,韩奉叫人拉住了她。

韩奉一来,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韩奉冷笑道:“再骂啊,平日没见你们如此凶悍,骂个女子倒是武德充沛。”

“公公,我家孩子没了,她就得给我个说法!”

“是沈姑娘杀的吗?”韩奉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你自个儿出去喝酒没看住孩子,倒怪沈姑娘和你媳妇,行啊你。”

“公公这么偏袒她,都说公公与她有奸情……”话还没说完,旁人拿稻草塞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韩奉只是笑了笑,“你们宁愿相信我一个太监跟沈姑娘私通,也不愿相信一个姑娘家真能赚到银子吗?”

韩奉眯着眼睛,指着那男人嘲讽,“瞧瞧你们都是什么下流货色?朝廷募兵对付东南倭寇,你们能干啥,凑个人头都凑不足,被永保狼兵追着打,没钱,穷,找女人撒气。”

一片沉默,林中只有风声,他下令道:“从今日起,军屯不准阻拦汉女进绣房,若叫我知道,仔细点你们的脑袋。”

众人都走了,沈卿雪也无心刺绣,回到家中,坐在竹榻上默默擦着眼泪,韩奉跟在她后面,站在门边不说话,就静静看着。她被人推倒,小指头长指甲折断了,手腕被石头割伤,血流了半条袖子。韩奉打来一盆清水,拉过她的手,抬起衣袖给她擦拭伤口,她疼得直叫唤。

“好了,好了,忍着点,别乱动。”

第一次触碰她的手臂,滑腻腻的,若是往日他难免会胡思乱想,真见她受伤了,心里只剩担忧。洗过伤口后,取出金疮药给她擦上,帕子仔细包上伤口。

“伤口深,这几天不能沾水,洗澡也不能。”韩奉叮嘱道,他察觉她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咳嗽了一声说,“以后镇溪还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沈卿雪又呜咽了起来,对他摇头道:“堵得了别人的嘴,公公还能管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不要再为我出头了,旁人都开始说你与我的闲言碎语了。”

“让他们说好了。”韩奉说,“我听的闲话还少吗?皇城里的人害怕太监,背地里骂太监,因为他们都是怂包啊,不敢骂万岁爷,就只抓着骂太监蛊惑君主,说小点呢,太监没有那玩意,行走出恭,无不是大臣们的笑话。”

沈卿雪没想到他会同她说那么多,想到他被他爹阉割送到宫里,这些话像是掏心窝子一般,一时愣住了,五脏六腑砰砰跳个不停,便擦去眼泪渐渐止住了哭。

“还疼吗?”

沈卿雪摇头,“不疼了。”

“想也是不疼了,娘娘都说我服侍得好,你要再不舒服,我帮你按按摩,包管你舒心。”

“我又不是娘娘,怎敢劳烦公公?”

她还是不高兴,皱着眉头,长指甲劈着篓里的丝线,一弄反而弄得更乱了。

“可那孩子还是烫死了,给再多银子赔,也活不过来了。”

“这不是你的错,她不干你的活,还要出去种地、赶场,没看好孩子又能怪谁?难不成你因此事要关了绣房?”

“绣房还是要开的……”沈卿雪说,“织锦绣用工复杂,先要织出布再绣。如今汉女还没学会苗人针法与织锦,我怕赶不上工期,还是要去找苗人来做。”

“你打算怎么做?”

“去土司城,至少北江还是少主,多少能帮点。”

说到彭翼南,韩奉不似平日那般针对他,沈卿雪趁机劝道:“公公募兵的事,也绕不过土司城,北江真没有对公公放暗箭,他一直想去战场建功立业,和公公是一样的,公公该同他好好说说,他不是坏人,公公也不是。”

她每句话都说得暖暖柔柔的,韩奉心头一动,手在衣袖下捏成个拳头,嘴上依旧开玩笑道:“我去发拜帖,用我的名义去,不然土司城非得大棒子打你出去。”

“有劳公公了。”

“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被他一只眼睛盯着看,不再是硬僵僵的,沈卿雪低头笑了笑,莫名觉得他的视线很软,抚平她心中的不安,她装作没有注意,由他看着自己,烫意随着血流缓缓爬上了脸上。

而韩奉见她哭得脸上发红,连鼻子都通红了,鼻翼在日光下透出一片粉肉色,如晶莹剔透的玛瑙似的可爱,不自觉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