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门,远远看到阿方和陈进也来了,他连退了几步,躲在她门前竹林里探查。三人都进屋去了,韩奉还是躲在竹林里不敢进去,心想等阿方和陈进都走了再单独找沈卿雪,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公公!公公回来了!”

韩奉回过神,见圆珍姨抱着绣玉过来,不知她们两人什么时候来的,他竟一直没有发觉。

“我们两个去走人家一起刺花织布,公公,进去喝茶吧。”圆珍姨说。

“不用了,我只是路过……还有公事。”

绣玉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公公,我要划船。”

“大冷天的,坐船会吹生病的。”他摸了摸绣玉毛茸茸的脑袋,“等天气好些,下次来找你玩儿。”

说罢,他飞似的逃了,银子的事下次找机会再提。

沈卿雪数着手头上的银子,怎么算都不够,三人的积蓄全都拿出来才五十多两。阿方去土司城找嘎弥婆婆,不忍心拿她的几两棺材板积蓄,只能卖出她剩下的绣品,得了二十两银子,还差三十两。

沈卿雪不敢再找韩奉借银子,白天一副凶巴巴的模样,没见他这么气过。很晚了,她还在刺绣,圆珍姨打着火炉走来,“阿贝,别把眼睛熬坏了,又要急着给万岁爷上贡?”

“以后是没法给万岁爷上贡了,公公说他不喜欢我做的东西。”沈卿雪摇了摇头说,“没关系,我还会有长进的。”

圆珍姨叹气皱眉,“花了那么多心思,万岁爷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呢?”

“阿娘,很多事情不是花心思别人就得喜欢的,做来做去,无功而返的事情多了去了,别人不欢喜我,我就不做了吗?”

“今日公公来了,在外面没进来呢,怎么了?他为这事责备你了呀。”

沈卿雪手上翻走入风的绣花针停了下来,埋怨道:“他脾气怪,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说不定是来催我还钱的,小心眼。”

把线剪断,沈卿雪将剪刀重重地丢在竹篓里。

“他人不像外头说得那么坏,你赶活计的时候,他有空就带小玉玩,小玉挺喜欢他,可惜……”圆珍姨笑着摇头,“可惜是太监,不然倒能照顾你。”

越提韩奉,沈卿雪越来气,“阿娘,你提这个做什么?什么照不照顾的,我要那个太监来照顾我?他先照顾好他自己吧,也不知道身上少了那个东西,老了是不是不方便。”

“你误会了,一个人干幺多活,太辛苦了不是,又不是讲非要他,好人家多的是,哪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太监的?”圆珍姨给她捏着肩膀,“你阿爹以前就后悔把你嫁给龙麟云那种人,你能幸福,咱们做爹娘的也高兴啊。上次听到少主说他会照看咱们,他是不是对你……”

“阿娘更别说这个了,土司王咱们怎么高攀得起?”沈卿雪起身把她往外推,“阿娘你去休息了,我活快干不完了!”

“唉呀你这孩子,把你阿娘当什么人了?我也是这意思,少主年龄小冲动,族中关系复杂,别跟他搅和在一块。”

好说歹说,总算把阿娘给劝走了。

这天晚上,沈卿雪做刺绣到半夜还未休息,韩奉房间的烛火也未灭,手中掐着佛珠,痴痴望着床帐的影子,像女子的形状,他伸出手触碰这影子,闭上眼睛,那些没说的话如鲠在喉,一吸气就难受,眼前还全是沈卿雪。

韩奉觉得如今全都是他自个儿的错了,她家里没男人,带个孩子和母亲,多要点钱情有可原,而他总想她多给些他什么,不然就是当了个冤大头。

她能给些什么呢?韩奉一想起又立马气馁不已,给她再多银子,她也喜欢不上来他。他是能理解宫里许多老太监了,娶个年轻貌美的妻子,人家能真心看上他?看是看不上,老太监们宫里服侍那么多年,都看得清清楚楚,钱和人总要占一样,只多给些银子,叫人伺候他们也伺候得舒心些。

“自欺欺人。”

韩奉以往最瞧不上这种虚情假意,如今倒快成了这种人了。她第一次给他绣的帕子覆在他脸上,汉人男女赠送手帕荷包香囊等表达爱意,韩奉闻着绣帕的香味,仿佛她的手指划过他脸上。

她人真好,什么都会做,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他这种残废。

脑子清醒了,他把绣帕猛然从脸上拿下,好像推开了她。回到镇溪,正事没做一件,一个狼兵还没募到,倒是成天净想她沈卿雪了。韩奉觉着这事不行,得马上打住。

第十四章 就是喜欢她呗

交了一百两银子后,沈卿雪在回镇溪的船上,摇晃着靠着风禾睡着了,他们怕打扰她,一路上一言不发。

船行至镇上,沈卿雪被鞭炮声吵醒了,紧接着长号呜呜,鼓声咚咚,一双龙灯游过渡口。水泄不通,船都在水里看着。一对对红色小鲤鱼摇动尾鳍,绕龙公龙母游了三圈之后,纵身跃过龙身,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是鲤鱼跃龙门!”风禾指着龙灯,“到小年了就开始热闹了,真好看。”

船夫回头说:“不止咧,过大年来镇上过,放大筒子烟花更热闹!到处都是火!”

沈卿雪等人看着龙灯,放下了多日的不快,日子过得难,总有高兴的时候可以活。

鞭炮炸开后的烟火绕过小船,众人的脸都模模糊糊的,岸上鞭炮放得太响,风禾捂着耳朵,眼睛依旧看着上头龙灯。沈卿雪靠着她一起看,等人群拥着龙灯走了,风禾不好意思对她说:“阿贝姐姐,这次的银子是我欠你们的,我会还的。”

“你喜欢镇上吗?”沈卿雪问。

“当然了,好热闹。”

“那咱们以后就住镇上吧。”沈卿雪笑着说,“我想清楚了,咱们女子也跟男子一样,有银子才能立足。我想先开个小绣房,等赚到了钱就到镇上来,开个大些的绣坊,欠钱没事,只要人还在,总有办法还的。”

开绣房要人、要丝线、要机器,什么都离不开钱。沈卿雪又去找韩奉,问他借五十两银子谈一笔生意。

“公公,我知道我还欠你许多银子,我在想办法还了,开个绣房还得更快些,所以来找你借五十两银子,我会连本带息还的。”

沈卿雪还以为韩奉为她欠的钱耿耿于怀,重复说了好几次会很快还钱。韩奉则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烤得浑身是汗,沈卿雪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以为是要得太多了,嚅嗫道:“那四十两……”

“我给你一百两。”

“一百两?”

沈卿雪见了鬼一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前两日还蛮横不给钱,突然松口给那么多钱,倒让她局促不安了,搓着手道:“公公给得太多了。”

“给得多也不好?拿了钱就出去,省得天天来烦我,我这趟回来一件正事还没办呢!”

韩奉正想把宫中赏赐说出来,沈卿雪咬着牙道:“公公那么生气,是不是气我们自作主张?就算给我再多钱,我也不会把风禾送回去的。”

“我说的并非此事,你听我说,我……”

风禾回来后,陈进把事情都向他汇报了。韩奉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心思在她面前跟个傻子一样。他解释不清,更不知从何解释,总不能说见她与陈进在一起心里生气,才对她有所误解,若沈卿雪问他为何要生气呢?韩奉一想,脸跟脖颈一块都发烧了起来。

韩奉不好意思解释,沈卿雪等了一会儿,见他反而转回身回房里去了,自觉无趣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