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静谧,何时雨扶起了倒下的长凳,他心情很好,便是此刻醉酒也是高兴的,这些日子笑多了,叫他眼角都多出了两条细纹。
阿箬也在收拾,才动碗筷,何时雨又道:“你别收拾,太脏了,还有人吐了,就让风吹一宿,明儿早我起来弄。”
“阿哥很高兴。”阿箬没继续收拾,但也不会任由脏乱的场面留到明日,只等寒熄回来让他弄好了。神明大人无所不能,动动手便能把小院变回去了。
“我当然高兴!”何时雨的声音抑不住笑声:“小枫很好,我很喜欢,我能与她过一辈子,心满意足了。”
“那就好……”阿箬想起了去年寒熄说的话,他说若眼前看不见路了,便不要偏要往黑暗中走去,人的一生不是只有一种选择,还有其他条路可以永远为其亮灯。
那样的话,很适合何时雨,也适合这世上绝大部分的凡人。
“阿哥别让嫂子等太久,还不快回屋去?”阿箬走近,推了推他的肩膀,何时雨站不太稳,阿箬便只能把他扶进小屋内。
屋子里的竹面屏风在春分时便被撤走了,连带着那张床,一并搬到了阿箬的房间里,这间屋子完全腾出来,是为了何时雨成婚用的。
何时雨喝得属实有些多,难得与叶小枫尽了最后的礼数,这便倒在床上抓着她的手不肯松开,哼似的喊着她的名字。
等何时雨睡着了,叶小枫才出了房间,看见阿箬一人站在乱七八糟的院子里,立于月色下,抬着头看向天空一轮弯弯的月亮,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小枫与阿箬相处不多,但她对阿箬很有好感,因为阿箬笑起来很好看,还会做一手不错的素菜。叶小枫之前来过药堂几次,都是阿箬下厨,回去后她将此事说给一同在方家做差的小姐妹听,那几人还打听阿箬,说阿箬不是何时雨的亲妹子。
有人想挑拨,有人是担心她受骗,被欺负。
叶小枫问过何时雨,为何他姓何,而阿箬姓寒,他们是否真不是亲兄妹。
何时雨虽没生气,但却很严肃地告诉她:“阿箬就是我妹子,她就是我亲妹子!”
后来叶小枫再见阿箬时,阿箬看她的眼神亮晶晶的,还带她一起去铺子里买小食吃,叶小枫便想,是不是亲兄妹其实也无所谓,因为阿箬与何时雨都是好人。
“阿箬,你怎么站在风里?”叶小枫的声音有些小,阿箬听见了。
阿箬转身看向她,露出一记笑容,眉眼弯弯,问她:“你怎么出来了?可是饿了?我给你留了一晚青菜面。”
叶小枫是有些饿了,便道谢,她提着红裙动手收拾了一张干净的桌面出来,等阿箬端面来后,又问:“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你吃吧。”阿箬将面放在她面前,看向叶小枫的眼神分外柔和,哪儿都瞧得顺眼。
这便是今后陪何时雨一生的女子,性格温顺有些贪吃,可爱有礼,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是个只要对她好,她便会投桃报李的好人。
阿箬知道起初叶小枫对她还有些顾忌,但几次相处下来,叶小枫对她没有防备,甚至会主动关心,便是这一点就足够阿箬放心将何时雨交给她了,毕竟……何时雨其实不似表面上看过去的那么会照顾自己。
何时雨成家,阿箬像是完成了一愿,今后她与寒熄去到何处,都不必再顾及想念,何时雨有他自己的生活,阿箬也有。
等叶小枫吃完,阿箬见她又收拾起桌子来,便哄她去歇下了。
“那你别一个人忙,这么多忙不过来的,等明早我起了再收拾。”差不多的话,何时雨也对阿箬说过。
阿箬笑着点头,等叶小枫回去房间,小院重归寂静,天上的弯月越发明亮,银光落在了方亭一角,照在了清明后第一次盛放的茉莉花上。
不过才几息间,满院的狼藉便被收拾干净,倒下的桌椅板凳全都整齐堆放在厨房门前,那些撒下的酒水与饭菜也被埋入不远处的田野中,化作肥料,滋养大地。
寒熄忽而出现在了阿箬的身后,伸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腰,弯下一截来有些亲昵地将头从后压在了阿箬的肩膀上。
这样的姿势有些依赖,却也是保护阿箬。
寒熄道:“我还未给兄长敬酒呢。”
“我今日也没机会陪他喝一杯。”阿箬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算可惜,因为这一世她已经与何时雨喝过许多次酒了。
阿箬还在看向月亮,她靠在寒熄的怀里,寒熄用额头轻轻蹭着她的鬓发,两人姿态缠绵,立身于月色下仿佛融为一体。
片刻的安静被打破,阿箬忽而道:“寒熄,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寒熄问。
阿箬道:“你不是说要带我走完我们当初走过的路吗?此番才只去过一次天际岭,见了源莲与暴风雪,也与雪原人饮过了冰酒,接下来还有那么多我们未曾再次到达的地方,我想去看一看。”
在何时雨成亲之前,阿箬说想陪何时雨一世,送他终老,可在何时雨成亲之后,阿箬又改变了这个主意,没有谁能陪另一个人一世的,除了那个人的此生挚爱夫妻。
何时雨有了医馆,在春来镇有了朋友,也终于有了自己的爱人,将来还会有孩子,他将拥有完整的一生。阿箬的身体里有神明的心,她不老不死不灭,或许两年内无人看出区别,但终有一日何时雨忽生白发,她依旧青丝垂腰,他身边的人如何看?他的子女又该如何看呢?
他们终将走向不同的道路,那是阿箬与何时雨的不同选择。
阿箬是那个……即便知道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也会一条路走到底的死心眼,倔强到千疮百孔也不会回头的。她的偏执,换来了这一生,她也要去经历自己的人生,漫长的,却不孤独的未来。
与何时雨一样,他们即便分开,也不再孤身一人。
“那阿箬想去哪儿?”寒熄问。
阿箬想了想,道:“先顺着江走吧,水多的地方风景会更好一些,待到几十年后繁荣昌盛了,我们再去有名的城镇,看完山水,看人烟。”
“好,一切都依阿箬的。”寒熄轻轻抚过阿箬的发丝,掌心贴着她的脸将她往自己这便靠来,蹭着阿箬鬓角的额头变成了微凉的鼻尖。寒熄在她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再吻上了阿箬的唇角,最后压上她柔软的唇。
今日寒熄虽未现身,但何时雨的婚礼他都看在眼里,凡人的婚事繁琐,也太过热闹了,寒熄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当他看见叶小枫与何时雨穿着同色的喜服站在人群中受人恭贺时,心间起了些许羡慕。
寒熄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过阿箬的唇,再加深这个吻,掠夺她的呼吸,温柔又不容抵抗地将人抱得更紧。
阿箬不曾穿过喜服,也没穿过红色的衣服,但她若穿上,也一定很漂亮。
“凡人成婚后,都会被人祝福。”寒熄的声音从唇齿中泄出,有些哑,带着缱绻,搅乱了阿箬的理智。
阿箬的呼吸急促,她从背靠着寒熄的怀中变成了与他面对面贴在一起,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前襟的衣裳,思绪凌乱,也没有真将寒熄的话听进去,不清不楚地发出一声:“嗯?”
“阿箬与我成婚好不好?”寒熄松开了她,四目相对不过一刹,他又再度弯腰亲了过来。
阿箬完全无法思考,她问:“怎么……唔,怎么突然,说成婚?”
寒熄啄着她的嘴角道:“我也想被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