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 / 1)

云峥猜测得不错,但他并未因此看轻阿箬,毕竟那一场岁雨寨人针对神明的屠杀与分食,并不是人人都知情,有许多人被蒙在鼓里,阿箬如此,藏匿于秋风峡中的那个人,也是如此。

若是换做旁人,云峥才不管那个人的死活,可阿箬算不得旁人。在云氏的王朝没落,小城中出现人吃人现象时,云峥还差人找过阿箬,他怕那个看上去面黄肌瘦却力大无穷的小女孩儿离了安亲王府,终有一日也成为他人口中之食。

他没找到阿箬,也没坚持寻找,此次碰面,全是一场缘分与意外。

云峥以为,阿箬误入歧途了。

这几百年来他见识过太多为了那一缕仙气争得头破血流的妖,那些妖与洞外的虎妖一样,为了修为不择手段,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人命。

云峥看见阿箬与寒熄时,意外阿箬不仅怀有仙气,她的身边甚至有一个神明,但若说他是神明,也不准确……云峥入了仙道,一双眼能看清许多旁人看不清的实质,他虽辨不清阿箬身边的神明身上仙气为何,可他能看出来,寒熄是残缺的。

身体是残缺的,明灵是残缺的,神智也是残缺的,他像是一个仅有些许意识装载满满修为仙气的木偶,若有人蓄意勾\引,扰乱他的神灵,他便可被人利用。

云峥有些惭愧,傍晚他见寒熄在断崖边搂着阿箬,阿箬朝寒熄嫣然一笑时,他以为阿箬在色\诱。

方才山洞内少女惊恐崩溃的叫喊声似乎还缠绕耳畔,云峥知道他误解了,阿箬不是色\诱,可爱慕一个神明,比误入歧途又好到哪里去。

阿箬还是走错路了。

两种极端,任意一条路的结局都会让她粉身碎骨的。

云峥的心又沉下去了,胸前闷闷的,很难受。

他看见寒熄轻柔地拂过阿箬的发丝,任由她靠在怀中,他也看见寒熄的手指有些颤抖,藏在袖中,紧紧地抓着阿箬的手。

“您本可不让她中毒。”云峥瞥了一眼洞外巨型的虎妖,想起寒熄不过一声轻叹便扫去了满山迷毒,既如此,又何必让阿箬置身险境?

云峥回眸,目光正落在阿箬的身上,却见她额前的皮肤泛出了金色的光辉,在寒熄抹去她汗珠的过程中消失,随后又浮了上来。

他震惊地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呼吸都停了。

这一瞬,风止,空气凝滞。

寒熄抬眸,看似随意冷淡地一瞥,却是眼神威胁,要他将今夜所见,悉数忘却。

第91章 青云渡:六

秋风峡又下起雨来了, 从夜里开始薄薄地落下来,直至早晨便是哗啦啦如同瓢泼。山洞外的深林到处都是潮湿的气味,连带着那在雨水中淋了一夜的虎妖尸体皮毛都被冲刷得鲜亮了起来。

洞内可避雨, 但避不了寒, 钟乳石上落下来的水滴如同古筝拨弦,一声一声伴随着洞外的雨,奏起乐章。

阿箬以为, 自己会坠入噩梦, 毕竟晕厥前的她情绪起伏太大, 失去寒熄的惊慌失措让她在昏睡过去的那一刻都是皱着眉头的。可这一觉无梦,睁眼后去回想,只觉得白茫茫一片, 这一觉睡得她通体舒畅, 一些关于岁雨寨人,关于隋云旨和云峥等杂乱的思绪都被抚平了。

阿箬一睁眼就看见了寒熄,她是躺在寒熄的怀里的。

早间骤雨, 天光无法穿过雨林照入山洞,薄薄微光顺着洞口正好落在了寒熄的半张脸与肩上。那一层柔光像是给他渡了一圈银, 朦胧了他的发与睫毛, 而他一只手作枕头被阿箬靠着,一只手牵着她的手,正侧着脸, 迎着洞外微凉的风。

这一刻, 阿箬的心很平静, 几息之后, 再慢慢加速紊乱, 她也彻底清醒了。

阿箬从寒熄的怀中起来, 脸颊通红,忽而回忆起她晕前发生的事,阿箬的眼神第一时间朝洞外看去。虎妖已经死了,寒熄还在,洞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就连云峥也靠着山洞外侧的石块闭上眼小憩,除了杂乱的雨声,一切都很宁静。

“我中迷毒了?”阿箬大约猜到了她晕厥前失去五感是因为虎妖心魄里的迷毒。

“嗯。”寒熄将她发上的竹枝扶正,问:“还难受吗?”

阿箬摇头,她一点儿也不难受,以前也是这样的,因为这具身体死不掉,所以不论中什么毒都会很快恢复。

阿箬猛然想起,她似乎在中迷毒时喊了寒熄的名字,她当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却不知寒熄是否听见了,他有没有怪她直呼他的名讳?

寒熄似乎猜到了阿箬心中所想,面对阿箬转身朝他投来目光的那一瞬,他露出一抹浅笑,抬手揉了一下她额前因为汗透而卷曲翘起的发丝。

无声,便是不责怪的意思?

阿箬抿了抿嘴,没问出口。

虎妖的身上没了妖气,林间归于沉寂,阿箬扶着墙壁站起来弄出了点儿动静,靠在洞前浅眠的云峥立刻就醒了。

他昨夜降服虎妖封锁心魄耗去不少心力,后又受了惊吓,便是睡过去也不安生,猛然起身时有些头晕,扶着墙站了会儿,云峥才看向朝洞口走来的阿箬。

青绿衣裙上睡出了些许褶皱,阿箬的发丝还有些凌乱,但她不在意地拨弄了一下,那张脸只要不笑便显得几分清冷与难以靠近。阿箬走到了洞前,瞥了一眼大雨,瞧这趋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

山间本就多雨,何况临近清明。

“你、还好吧?”云峥问出这话后,阿箬朝他瞥了一眼。云峥的眼神有些担忧,藏在担忧之下的,还有些阿箬看不懂的欲语还休。

她问:“你不恼我了?”

“我……”云峥正要说话,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他想起了昨夜阿箬晕倒后,寒熄抬眸朝他瞥的那一眼,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云峥道:“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会那样猜测我也不意外。”阿箬一句话点明了云峥所说的误会是什么,她只是疑惑为什么经过一夜,云峥却又不误会她了。

骤雨依旧,林间传来沙沙声,阿箬与云峥各站山洞的一边,中间隔了十步之遥,他们的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山洞里很容易被人听到。

寒熄端坐在平滑的石块上,这里离水潭很近,一伸手便可以触碰到冰凉的积水,也能听到那叮咚叮咚不断落下的水滴声。寒熄的听觉不在此处,他的眼神也从水潭中波动的涟漪逐渐落在了山洞前的阿箬身上,放在膝前的手不自觉地捏紧,紧到指尖发白,闷在胸腔的那一口气终究是吞了下去。

云峥难得没有玩笑,语气堪称小心翼翼的温柔,他问阿箬:“阿妹,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可以与我说说吗?”

阿箬望着深沉的天色,心想要等者雨停,隋云旨也不知在秋风峡中越过几座山头了。

她似乎有些敷衍,可语气没有不耐:“你不是都知道了?”

昨夜那句提醒,云峥甚至都戳穿了她曾经吃过神明。

“知道得不太全面。”云峥忽而笑道:“不如我与你先说说我经历过什么吧,自你离开安亲王府后没两年,城中便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了,当时王府的库存所剩无几,母亲辞退了许多下人。”

留下是恩,辞退也不是仇,只是彼时环境让那些人只要离了安亲王府便完全没有活路。他们跪在安亲王女的面前说自己可以不吃任何肉,任何菜,只要每天能喝上一碗稀薄的米粥,只要能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就好,可安亲王女没同意。

大势之下,人都要为自己而活,安亲王女养了他们许多年,到最后却被那些恩情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