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画作,画室中四处展陈的雕塑让这处的晨昏昼夜都铺满了艺术的气息。游书朗和樊霄并肩靠在露台上,共同吸着一根胭脂。
“前些日子樊泊竟然打电话给我,不知所云的寒暄了半天才转入正题。”游书朗从樊霄嘴里摘了烟放入自己口中,轻嘬了一下松松地夹在指间,“他说他挺后悔在你小的时候曾用冷漠和暴力对待你。”
夕阳垂落,在两人身前投下长长的影子,属于樊霄的影子一动,连那片暗影都透着难以置信:“他说他后悔?”
游书朗点点头:“是,我也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招,但…他有些哽咽,他的前妻,你的前大嫂接过电话,向我转达了樊泊的心意。”
烟被樊霄急急地抢回来,咬在齿间变了形:“她说了什么?”
“她说樊泊一直有块心病,就是小时候对你冷漠,甚至采用过暴力。”
樊霄嗤笑一声:“长大了也没见他对我好过。”
“樊泊觉得是你妈妈的介入才导致你们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离异,所以一直以来恨透了你,处处与你作对,还一次次砸了你和你母亲的画室。在那次海啸中,虽然他没有能力救你们,但没有为你和你母亲全力向你父亲争取,这也是他觉得愧疚后悔的事情。”
游书朗环住微微颤抖的樊霄,轻声说:“五年前,你大嫂与樊泊离婚整理家里的物品时,竟然翻出了你母亲藏在化妆台里的日记。”他看着骤然抬起眸子的樊霄,走到画室的书架上抽出一个牛皮本子,“你父母的事情我不好置喙,还是你自己看吧。”
樊霄颤抖地接过泛黄的本子,好半天才哑声道:“没事,你说吧,我受得住。”
游书朗又给樊霄点了一支烟:“那我长话短说,樊泊通过这本日记知道了你妈妈当初是被你父亲墙尖的,并且以粿照以及他在警局的关系威胁你妈妈不准报警,樊泊的母亲察觉他们两人的关系后与你父亲离了婚,你妈妈那时已经怀了你,你父亲勉强娶了她,人前装模作样还算体贴,人后对你妈妈十分冷漠。”
樊霄的眸子从冰冷的雪色变得血红,像淬了恶火一般,浮现血淋淋的仇恨和痛苦。
游书朗再次将他拥入怀里,温暖的手指插入男人的发丝摩挲:“我曾经十分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你,虽然你的父亲已经得到了惩罚,但我仍然觉得你应该知道此事,知道你妈妈曾经的处境。”
樊霄像个破碎的娃娃被游书朗一块不少地拢在怀里,他没有陷入疯狂,也没有堕入梦魔,他强大温柔的爱人就在身边,与他一起面对这世界的恶与丑陋。
“还有吗?”他问。
游书朗在男人的鬓边印下一吻,看着铺陈而来的夕阳余晖继续说道:“这件事情对樊泊触动很大,恨慢慢地消散了,却依旧无法和你亲厚,用他自己的话就是已经不知要如何面对你了。他说他一直知道你在查他,查樊余和你父亲,他也知道你的计划,你想将整个家族倾覆,为你母亲报仇。”
樊霄缓缓从游书朗怀中直起身子,蹙眉看他。
“樊泊说,四年前你查到的关于制假售假那些证据,是他故意透给你的,他是长子,负责公司的主要业务,查这些腌臜的事情自然比你方便。”
樊霄露出更加震惊的表情,他思忖了半晌,才缓缓道:“制假售假的事情我查了很久,查到的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非重要证据,四年前的一天樊泊十分突兀的向我抱怨老宅的安保系统坏了,他和父亲外出开会,那扇常年紧闭的书房门竟然未锁,我用了些手段从加密的电脑中,拷贝了所有文件,安全脱身的时候,我那个向来缜密的父亲才从外面回来。”
他沉默下来,在仇恨与痛楚之后,又陷入了茫然。
游书朗拉着樊霄从露台走入了房间:“樊泊说他砸了很多次你的画室,现在想要还你一个。这些画是你妈妈去世后,他让人搬入储藏间的,当时他以为你们都死在海啸中了,心里一软,没舍得烧。”
游书朗指着墙上的画:“这些画得一般,是你的作品?”
樊霄终于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是我七岁时画的。”他又哀伤,“其他画是我妈妈画的。”
“这幅呢?”游书朗看着画板上的女人,“笔触虽然不够流畅,但很传神生动,我很喜欢。”
“画上的人是我妈妈,这是我当时很得意的一幅作品,打算度假回来上色的,却…”
游书朗不算细腻的指尖在樊霄手上轻捏:“你现在也可以完成它,这将是你最伟大的作品。”
霞辉终于消失殆尽,最后一丝光彩隐在黑暗之中。禁锢了樊霄二十多年的梦魇,终结在了最熟悉的黑幕中,没有海水和涛声,没有寒冷和孤夜,没有水中那张惨白的脸,如今画室中依旧温暖静谧,母亲是画纸上温柔多娇的模样,还有爱人,被欺骗、伤害、掠夺,却依然告诉自己这世界其实还不赖的爱人。
“再给我画一张画吧。”他听见他说,“上一张你画得太烂了。”
“好。”樊霄快速揩了下眼角,承诺,“这回我一定好好画,用自己的毕生所学。”
游书朗翻起眼皮:“落款还签你的泰文名字?”
樊霄灰霾的心情透了光,慢慢笑开了:“你最虔诚的信徒,樊霄。”
……
一个月后,游书朗踏出咖啡店,听到身旁的樊霄用泰语与店主道别。
曼谷的街头,高楼林立,行人熙攘,汽车缓慢爬行,双条车和嘟嘟车却开得飞快,在滞闷热辣的空气中带起一丝凉意。
游书朗学着樊霄的样子,双手合十与樊泊夫妇告别,两兄弟站得依旧不近,像刚刚在咖啡厅中一样话都不多。
漂亮明丽的女人暗中碰了碰樊泊,那男人才别扭地开口:“老三,以后带游主任和添添常回来玩。”
二十多年,两人习惯了唇枪舌剑,樊霄此时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看向女人笑着问:“大嫂还不打算与我大哥复婚吗?多考虑考虑也好,国内人才济济,我可以给你介绍更优秀的。”
“樊霄!”对面的男人露了熟悉的表情。
樊霄笑得开怀:“你和大嫂一起来,随时看着不就得了。”
他搭上游书朗的肩,扬了扬手:“走了,回见。”
游书朗向两人轻轻颔首,随着樊霄慢慢隐于川流不息的人群。
点燃蜡烛和香烛,游书朗将跳跃的火苗放在华丽的烛台内。转身,行至四面佛前,双手合十,深深一拜,将腕间的花串堆积在佛前,他顺时针绕到下一面,如此动作,重复一次。
香烛烟云萦绕,四面都拜过,游书朗被小沙弥引着走到寺庙偏殿,跨过历经岁月的门槛,入耳的是尾调悠长的梵音。
上了年纪的高僧法袍加身,盘腿坐于一只铜钵前,待游书朗奉上一块佛牌,老僧合目诵经,禅语深邃、缭绕不绝。
铜钵中的圣水被软条枝叶沾起,淋在了游书朗的额间,清凉透体,老僧奉还佛牌,露出慈善的笑容。
踏出偏殿,就看到樊霄倚在一株盾柱木树下,身材挺拔高大,如盖的绿荫之下,他瞧着游书朗,笑容耀眼夺目,神情既散漫又张扬。
已近中午,阳光越发炽烈,游书朗走入荫下,在难得的清凉中闻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花香。
“去做什么了?”
“帮一个老人家卖花,我帅,卖得最快。”他扬起手中的一串金链花,“你献给佛祖,我则献给我的菩萨。”
花环套在了游书朗颈上,樊霄端详了一会儿微微蹙眉:“现在我不是这寺庙周边最帅的Laomama(老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