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点头“嗯”了一声,看了看身上穿了几天的黑色衬衫,道,“我先换件衣服。”

他没说话,只是耳朵又红了一点,转过身背对门站在一边,继续当他的门神。大抵是要等你的意思。

你进屋一看,他给你的一堆衣服里什么都有,睡衣睡裙、长裙短裤,共十几件,几套内衣藏在中间,全是蕾丝的,一个尺码,和你的刚好符合。

衣服上所有的标签都拆了,但从做工和面料可知价格不菲。衣服闻起来有一股柔顺剂的香味,估计是洗完后才拿给你的。

你挑了件舒适的吊带睡裙,下了楼梯,跟着他去了餐厅。

你边走边打量,发现这是一独栋别墅,但似乎刚住没多久,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也没看见佣仆。以他的性格,估计不习惯身边有人围着晃。

餐厅中间一张长桌几把椅子,角落靠着个熟悉的小餐车。东西都在厨房温着,他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把东西端了出来。

蒸的煮的,稀粥糕点包子,目不暇接,你一时都不知从哪个开始下手,以前在家的时候早餐也不会准备这么多。

你数了数面前八个碗盘,沉默了两秒,问他,“你早上起来做的?”

他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你深思片刻,看向他的手指,白净细长,怎么也不像常年在厨房呆着的人,“你是厨师吗?”

他果然晃了晃脑袋。

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胃中酸水直冒,你坐下准备动筷,却发现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他在一旁站着不动,没有要落座的意思。

你看着他,“你不吃吗?”

他迟疑了一会儿,在你对面坐下。坐下后见你狐疑地看着他,又站起来慌慌张张去厨房取了副碗筷。

你发现只有你伸了筷子的碗盘,他才会跟着动,吃饭的时候也很安静,并非遵守严格的用餐礼仪所表现出的安静,而是谨慎局促的静,一勺粥喂进嘴里,连吞咽的声音都听不见。期间,你能感受到时不时落在你头顶的视线,短暂停留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他饭量很大,你每样东西尝了一些,剩下的大半进了他的肚子。

感到腹中已饱,你放下筷子,磕在碗沿发出一声细响,还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立马抬头朝你看了过来。

来往几次,你渐渐摸到了他行事的规律,毫不怀疑只要你站起来,他就会立马放下碗跟着你打转。

你于是又盛了一大勺海鲜粥,小口小口抿着磨时间,等着他吃完。他看了你两眼后,见你没有要起身的架势,便收回视线,继续啃咬了一半的包子。

你边拿余光打量他,边在记忆里搜索任何可能与他有关的信息。但你把脑子里有的那点东西翻了个遍,没一个能和面前这个埋头吃饭的人对得上号。

就单凭这张脸,如果你见过的话,绝对会有印象。

你细想着,待回神时,他已经吃完了,收回手端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看着你抿粥。你抬眼看他时,他又避开了视线。

你不明所以,放下勺子,站起来准备帮他一起收拾,没想他现在又一改局促,手脚忽然利索起来,长臂一伸立马收了个七七八八,你手里捧着自己用过的那个小碗,看着他一手一摞碗盘拿回厨房,一时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你跟在他身后走进去,他已经把餐具一个个整齐码进了洗碗机。他似乎没想到你会跟着进厨房,看见你手上那个碗后愣了一下,才挪开位置让你一起放进去。

之后,他没有让你帮忙的意思,你也没做过家务,便远远站在一旁看着他左一趟右一趟,这里擦擦那里抹抹。偶尔回头看你一眼,看见你还在哪待着,又转过身继续忙。

最后那碗粥是你为了迎合他吃饭一点点硬塞进肚子里的,现在胃中饱胀,你靠着立式冰箱,半步不想动。

他收拾完,脱下手套,低着头在那清洗双手,细腻的泡沫裹住双手,指尖指缝一个个挨着搓了一遍,完全可以录下来给幼儿园的孩子当标准洗手步骤教学视频。

他的衬衣袖扣没解开,袖子湿了一小截。黑色衬衫没有收进裤腰,下摆露在外面,随着动作轻晃。水声哗啦,细长水柱浇在苍白的手上,洗得额外专注。

你看着他,忽然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瞬间与眼前男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你恍然失神,尚来不及抓住那是什么,又如子弹般消失不见。

你站直身体,看着他关掉水龙头,问道,“我能和你谈谈吗?”

他回头看你,复又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餐厅左边就是客厅,本该宽阔敞亮,但你进去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到了杂物间。一大堆开了一半的纸箱堆在屋中间,露出里面的东西。你随意扫了几眼,衣柜、镜子、梳妆台,甚至角落里还有一架钢琴。

茶几和沙发上是几十个未拆封的包装盒,整齐摞在一起,盒子表面印有各种奢侈品牌的logo。大多你都认得,是女性护肤和彩妆的牌子。

他看见客厅杂乱的状况也懵了一下,看样子是忘了这里还有一大堆东西没收拾。客厅唯一能坐人的就只有那张沙发,于是他又开始把占了位置的包装盒往别处搬。

你额角一跳,这收拾出来得弄到什么时候。你在沙发上随手扫出个位置,一把将人按进沙发里,与他面对面坐在了茶几上。

你撑着茶几,把碎发别在耳后,摒开一些可能遮挡你视线的东西,倾身直直看着他,道,“等会再收拾,我们先谈谈。”

这个距离于他而言太近了,你瞥见他喉结紧张地滚了一下,湿润的手掌在沙发上留下一串水痕,声音低缓,“要谈……什么?”

你直接道,“谈谈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发间看见他眼睫颤了颤,双唇启张,吐出两个字,“季荼。”

这下换到你像条人形铁板僵在原地了。

先前脑中一闪而过的朦胧身影顿时长出了血肉,在眼前勾勒出一个小男孩的瘦弱身形,站在花园里,双手拿着一柄修枝剪在阳光下修理玫瑰花丛的花枝。

怎么会是季荼?

你家有座别墅靠山而建,旁边围了块地种了片果林,看守果林的是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孑然一身,人们叫他李伯,果林有专人定期护养,他只需每天摘一筐新鲜水果运到别墅。

某冬早晨,李伯没来,负责接应的人去他的住处一看,发现人躺在床上,脚边掉着几个酒瓶,人已经去了。屋内暖气未歇,尸体还是热的。房间角落里坐着个孩子,双眼无光,瘦骨如柴,就是季荼。

季荼那时候还不叫季荼,没名没姓,年龄也不详,是李伯在外面捡回来的,打算给自己养老。但李伯酗酒,且有暴力倾向,高兴了喂小孩一口饭,不高兴了就打一顿,一直把人关在小屋,关了好些年,浑身到处都是伤。

仆人不知道这小孩哪来的,就请示你母亲怎么处理。那时你母亲身体状况已经很糟糕,便来远离闹市的山下别墅养老,父亲忙于工作,只有你有时间陪着她。

当时你听说有个和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孩子在这,就说要把他留下来。你母亲便让人安排他与仆人住在一起,一日三餐喂着。

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孩,你母亲问你,“那他做什么呢?Alice,像他这样的孩子,如果他只会陪着你玩,没有一技傍身,以后是没办法好好活下去的。”

你想了想,天真道,“那我就教他照顾院子里的花吧,以后做花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