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侄女儿丢在这儿的。”怀安一愣:“陆兄看都没看,如何知道这是童书?”

“因为……”陆云庭道:“这本书是我写的。”

“噗”怀安被一口热茶烫了舌头,错愕道:“怎么可能呢?你当年才……”

“十岁。”陆云庭道。

怀安:……

十岁就能写书了,还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空山野老”?

陆云庭有些惭愧的笑笑:“少时家贫,靠这本书赚了一笔润笔之资补贴家用。”

怀安唏嘘着,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当年这本书刚一上市,就广受蒙童们的欢迎,只是半白话的表述引起了一些争议,后来老爹亲自题序,岳父亲自题跋,那些反对的声音才渐渐消停下来。

这本书也为他的童书馆带来了不少效益,后来他再也没等到这个“空山野老”来投稿。

得知陆云庭就是空山野老,芃姐儿对他的好感直线飙升,因为《童话新编》是她幼年时最喜欢的一本书,到了百看不厌的地步。

“不要有童年滤镜啊!”怀安提醒她。

芃姐儿道:“好哥哥,你就这么见不得我有意中人啊?”

她这样直白的话,直戳戳的击中怀安脆弱的心脏,什么情况,这就意中人了?!

于是,陆云庭在刚对他有些许好感的怀安嘴里,又变成了那男的。

那男的很会讨长辈喜欢,老爹就不用说了,娘亲还亲自下厨给他炖过鱼汤呢,这家伙居然一口一口的全部喝完,没有露出丝毫痛苦之色,这一点上,怀安倒敬他是条汉子。

后来才知道,他是真不觉得难喝。

陆云庭幼年时,陆父官至南直隶总督参议,受到总督曹钰的牵连,被褫夺官位,发配充军,陆母散尽家财上下打点,这才给陆父弄了个营外居住,免受了许多苦楚。

可是这样一来,陆云庭母子就更苦了,家中另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全靠母亲硬撑门户,洗衣织布,才维持下去。这才有了陆云庭小小年纪写书投稿,赚取稿费补贴家用的事。

直到曹总督平反,陆父官复原职,且在一年之内连升两级,做到了某省布政使,他才得以继续专心举业,读书之余还去钻研数学、天文学。

陆云庭这辈子,享受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经历过饥寒交迫的困苦,头脑聪颖胸怀大志,沈聿很欣赏他,对他寄予了厚望。

因此他向沈聿提出想要求娶芃姐儿时,沈聿没有当面答应,但还是打算问问芃姐儿的意思。

怀安心里那个不爽啊,问芃姐儿的意思,和直接答应有什么区别。

芃姐儿果然连装都不装一下,一口答应下来。

怀安眼见这事儿要板上钉钉了,便将陆云庭约出来喝酒,还特意安排何文何武守在包厢门外,他要跟这男的好好聊一聊,但凡有一点不诚心的地方,摔杯为号,把他打成猪头。

“我从未见过向她这样快活的人,像个小太阳。”陆云庭道:“跟她在一起时,不自觉的就会快活起来。”

“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市井巷陌,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她的眼睛是有光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时,总是很有劲头,我希望她永远快活下去。”

怀安反问:“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陆云庭不假思索道:“她喜欢吃烤鸭、烧烤、涮羊肉,春天喜欢去京郊骑马放风筝,夏天喜欢去玉溪泉赏花,秋天必要去香山捡枫叶,冬天喜欢去什刹海溜冰,她喜欢钻研算学和天文,只要她高兴,我都愿意陪她去做。”

“嘶~~咦~~~”怀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终于体会到当年他的小舅哥谢韬酸倒牙的滋味了。

“你知道她是很活泼的性子,就不要企图将她囿于内宅、相夫教子。”怀安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当然不是!”陆云庭道:“我想娶她,是想每天跟她在一起,译书籍、做研究,日后去书院任教,传授实用之学。我参加科举,本来也是为了推广实学。让怀芃相夫教子……实在太荒唐了。”

……

怀安到底没把陆云庭打成猪头,只提了一个要求:婚礼过后立刻带着芃姐儿回京城,以后在京城定居,抬脚就能回娘家的那种。

陆云庭自然没有一话,他是翰林官,本就不需要外放,回去就写信给家中父母,准备求亲、下聘、购房等各项事宜。

怀安回家见到叽叽喳喳的芃姐儿,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芃姐儿的婚礼定在次年开春,在哥哥嫂嫂的一再添置下,她的嫁妆单子拉开,能绕她好几圈儿,被娘亲盘点清算,整理成一个厚厚的小册子。沈家内外门窗贴着大红喜字,挂着趋吉辟邪的红线蝙蝠。

挂满大红灯笼的迎亲的聘船停靠在通州码头,船上抬下一顶花轿,迎亲的队伍在此等候,陆云庭披红挂彩,骑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领着大队亲友往沈家而去。

芃姐儿起了个大早,梳头绞面,描眉化妆,棉线拧成两股细绳在她脸上绞来绞去。

“疼疼疼!”芃姐儿叫道。

“轻点,轻一点。”谢韫不停的叮嘱喜婆。

接着,喜婆用厚厚的脂粉将她细腻红润的皮肤涂了个惨白。

芃姐儿又不干了:“嫂嫂,这妆一点也不好看,像个阿飘!”

在场女眷之中,只有谢韫知道阿飘是个什么东西,忙敲敲她面前的妆台:“呸呸呸,大喜的日子别乱说,上了胭脂就好看了。”

事实证明,芃姐儿这样清丽姣好的相貌,的确不适合化浓妆,脂粉一遍遍的往她脸上扫,她怨念越来越重,龇牙咧嘴,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口咬上喜婆的指头。

谢韫忙将手边的一盒点心打开,取出一块送进她的嘴里,用食物安抚她烦躁的心。

“我不喜欢画这样的妆,真的不喜欢……”她说。

仿佛一个抽走了魂魄的白面木偶,莫非天底下的新娘都要被抽掉魂不成?

“诶呦我的姑娘,”喜婆道,“新婚的盛妆是这样的,您又是诰命,要配翟冠,妆面太素不好看。”

谢韫站在妆台前端详片刻:“帮她卸一卸,画的稍淡些。”

“一奶奶……”喜婆一脸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