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库修斯早年间从来都睡不好,睡得又浅又轻。对于臣下来说,他的笑容和平静谋划远多于怒意和惊惧。可薇拉在深夜总能摸索到他眉间因为苦恼和愁绪组成的沟壑纹路。

是我让你不够安心吗?我的爱人?薇拉感到了库修斯的孤寂,所以只能用加倍的热情和好去爱他。

直到时过境迁,库修斯终于在她身边沉眠,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却变成了她。

薇拉最终躺在骑士长身边,拿小拇指钩住他的食指,轻轻说:“我想要爱,也想被爱,然后和爱人度过岁月,去往山河,连死亡与痛苦都不会将我们分离。像每个平凡的人那样。”她在婚礼上说过相同的话,此时又说了一遍,泪水从她面无表情的侧脸滑下。

就在这时,骑士长用大手抱握住了她的手。她纤细且略微翻凉的指头被热意裹住,沉睡中的男人翻身拥住了她,薇拉愣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开口:“你觉得我们……”

但骑士长回响在她耳旁的鼾声证明了他依旧在沉睡,在他的怀抱中,薇拉停下了,然后扯了扯唇角:“算了。”

是该算了,没有人能重新从十六岁开始。

尤其是此刻,普莱特拥抱着她的身体。她的魂灵却听到了远方的呼唤,在几天前,她刚刚招惹了一个难以摆脱的麻烦。

她叹了一口气,将自己一时的冲动抛在脑后。她的内心重新放缓,然后她回应了那个呼唤。

……

“进度怎么样?”薇拉问。这一回的场景不在薇拉的办公室里,她穿着典礼的长裙,洁白的头纱覆盖在她的侧颜上,她还头戴金冠。这是一场婚礼,外面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

薇拉侧面坐着拧着眉头一脸不爽的莱米勒,他必然不是新郎打扮,而是……花童。

薇拉笑出了声:“没有将近二十岁,一米八以上的花童。”

莱米勒横了她一眼:“我是想做花童吗?”

你当然想,这是你的梦,是你的潜意识。薇拉看着库修斯的脸色越来越青,考虑到自己来者是客,不好和地头蛇产生冲突。于是她聪明的闭了嘴,做那个安静的华服新娘。

薇拉已经想明白了莱米勒为何会昏睡不醒,那是因为他的身体深处,正在和寄居多年的木偶撕扯。魔力只有一份,谁抢到手中,谁就是身体的主人。

莱米勒虽然是魔力源头,然而木偶早就被喂强了。那木偶的本体虽然因为薇拉的魔力――通过鲜血,被莱米勒吸收后冲击而碎裂了,但多年蛰伏依然让它能垂死挣扎。

人与偶就这样在意识深处撕扯不清,莱米勒鲜少修习魔法,木偶时而占据上风。可薇拉给过他一口鲜血,那口鲜血救了他,还重创了木偶。以此为媒介,他们还做成了一笔交易,从女巫这儿拿走的,莱米勒将以一个承诺回报。

既然交易已经做了,莱米勒自然毫不犹豫的呼唤薇拉这个外援。

“彻底杀死它有五个节点,四肢和头部。”莱米勒伸了个懒腰:“沼泽当中,教室当中,已经驱除了两个。之后就没那么容易了。”

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了,薇拉想,木偶本身没有意识,它虽然是一件阴损的魔法道具。养了这么多年,却确确实实成为了莱米勒潜意识的一部分,乃至于,到后期,莱米勒想要杀死它,就如同想要杀死自己一样难。

谁能光凭借自己杀死自己的欲望和负面呢?

第四十七章想要帮助义兄解决麻烦的莱米勒

莱米勒的潜意识也许也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中,他的意志是锚点,木偶是辐射线,辐射出他内心的丑恶与绝望。那些幻想,欲念,旧事,像真正的沼泽一样裹挟着他,拉着他下沉,迟早有一日他会屈服于木偶。

莱米勒想,哪怕这一剑没有将他杀死,也会有下一剑。

持剑的人不只是他的母亲,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一点,却不愿意继续细想。所以他紧紧握住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皆因他知道,那只手的主人从未伤害过他。

如果你无法拯救我,就和我一起沉沦。他几乎卑劣的想到。

梦就是梦。莱米勒睡醒后将忘却一切,继续做那个讨厌又虚伪的熊孩子。然而此时,薇拉却在完全的虚幻中置身于少年的“真实”。

薇拉听着外面响起古老的音乐,看不清脸的侍女来为她整理着装。薇拉这才知道这梦的场景来源于哪里:“那一天我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裙子。”薇拉轻声说,“没有婚纱,也没有侍女。”

莱米勒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下了眸子:“……我记忆中是很隆重的典礼。”他嗤笑了一声,“行军路上还铺张浪费,简直难以饶恕。”

“不,最浪费的还是你吧,打翻了酒桶。”薇拉托着下巴思索。这场梦的确是她和库修斯在圣树下的婚礼,明明是一场简陋的典礼,结果却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故事。

这时候屋子外有人敲了敲门,薇拉听到库修斯的声音在门外呼唤她:“薇拉?”

薇拉。库修斯在不同情绪中叫她会有稍许不同,高兴时,声音会扬起一个短促而微妙的尾音。薇拉不知道莱米勒是到底对谁如此观察入微,连这些许的细节在他梦中都能活灵活现的重现。明明这个梦的构造已经简陋到屋子外的花树如同儿童涂鸦般随意。

空气里陷入了寂静,不知道身份是花童还是伴郎的莱米勒没有去开门的打算。薇拉也无动于衷。

她的思绪几乎是被迫被拉回了真实的那天,典礼那天大概出了很多事,薇拉想,但她的思绪通通被库修斯和巨大的幸福抓紧了。于是她选择性的忽略了很多事,如今却正好相反,她恨不得那场婚礼从未发生,于是其它的细节凌驾于新人之上,重回了她的脑海。

“公主殿下……”

莱米勒不熊的时候无疑是可爱的,他有一头短金色的碎发,脸颊圆滚滚的,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依旧却有种稚气在脸上。

薇拉那天的打扮不适合戴头纱,但帮忙的老婆婆还是取来了家中的新娘旧物。在典礼开始前,新娘依旧要在清早工作,在河边收集一些材料,然后她突发奇想戴上了头纱,想在河畔里看看自己的倒影。

彼时莱米勒刚刚来到库修斯身边,依稀听说义兄有个如同珍宝般高贵的公主妹妹,不食人间烟火。他幻想公主被囚禁于高塔,或者花园木屋,等着他去拯救,然后他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骑士们逗他,告诉他公主就在丛林深处,拯救了她就会成为他的新娘。

于是他真的闯入后山,看到赤脚踩入水中的女郎头戴白纱,也看到水中美丽却凶悍的霓虹鱼在她脚边巡回游移。莱米勒大惊失色,他提着短剑冲上前,就要从凶鱼嘴下救出素未谋面的公主殿下。

可他人小经验不足,在河边奔走没有几步就一个脚滑跌入河中,激起一片泥水来。他沉入河中,看到“公主”原来用魔法踩在水中,河比他想象的深得多。

他不擅长游泳,呛了几口水惊恐的下跌,那些霓虹鱼一改在女人面前的柔顺,露出獠牙冲向他。

莱米勒惊慌中就看到“公主”向下一潜,头纱在河中飘扬,像一条长而透明的水母。而一张美丽到几乎……下流的面庞撞进他的眼中。

这一照面,他就隐约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这样的脸颊在他母亲口中是属于邪恶和堕落的。但她的手臂温暖又柔软,将他抱起来,送上岸。

莱米勒还没从溺水的恐惧中脱身,懵懂中他心存侥幸地开口,又抓住薇拉的手:“公主殿下……请嫁给我。”就听到了周围一阵的哄笑声。骑士们此时也赶到了,七嘴八舌的嘲笑他:“毛都没长齐就敢和殿下抢女人。别是看着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

骑士们有些出生草莽,说话颇为粗俗,又调笑了几句。莱米勒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不知道该捂自己的耳朵还是薇拉的耳朵,却见薇拉比他更加坦然自若,还跟着笑了两声:“不可以哦,我今天是库修斯殿下的新娘子”。三言两语化解了尴尬,于是矛头重新对准了莱米勒。

莱米勒听见大家的笑声才知道自己搞错了,此时他狼狈的很,和薇拉一样,和他父亲离去那天一样。全身湿透,挂着泥巴和杂草在身上。但他远没有薇拉的淡然无所谓。

英雄救美变成了笑料,他没有公主新娘还让别人的新娘和一大群人围着笑他。

他羞愤至极,此时才觉得薇拉身上毫无光环,只不过是个看尽他狼狈又不检点的女人。为什么义兄会娶这样的女人,而大家不断的讲他要抢义兄的妻子。他看着薇拉拧了拧头发上的水,朝他伸出手:“小骑士,要姐姐带着你去看医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