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过的头只是注视着库修斯的眼睛,他高耸的眉头和眯起的眼睛极具威慑性,然而薇拉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觑。这幼稚的纷争以库修斯的退让告退,他低下头,把薇拉翻转过来,正面搂压着她。
“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库修斯开口,语气中甚至有一丝的委屈,“这不公平,薇拉,是你最开始说,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我很抱歉,我食言了,正如你食言那样。”薇拉把语气放缓,她依旧看着这张脸,这张脸和她爱过的少年如此相像,然而压在她身上沉重的身躯提醒着她,他们也许早已大相径庭。
库修斯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他最终从她眼神里读出了什么。他叹了一口气:“睡吧,就只是,睡吧,今天。”
他堪称轻缓地抚摸了一下薇拉的脸颊,长发从他的手指滑出:“我明天走,后天我会让兰克过来,需要什么告诉他就好。”
薇拉闭上了眼睛,做出沉睡的样子,一点温情和回应都不肯反馈给男人。
她闭上眼睛,就一闭到底,心怀芥蒂地睡着了。在那个深夜里,库修斯不知是因为太久没前往战场的陌生,还是因为惯常的情感难题,他心头一直萦绕着焦虑和不安。所以他睡得晚而不安稳,第二天睁开眼时还很早。
他本想默默离开,就像往常的无数个清晨一样。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出门前的那一刻,薇拉叫住了他。
库修斯后来总会想起这个早晨,他无数次反思薇拉那种让他看不透的表情。也许是她勾起唇的浅笑蒙蔽了他的心神,让他忽略了隐约的诡异感和这种不健康关系的隐忧,他居然觉得温馨。
库修斯以为薇拉会说些嘲讽的诅咒,或者平静的要求,或者是一些虚与委蛇的话。
“你走之前不肯亲亲我吗?”更加出乎意料,甚至骇人听闻的要求从她嘴里说了出来,就像许多许多年前最常见的一样。然而这往日常见的要求却在今天,砸得见多识广,心硬如铁的国王局促了起来,他意外又恐慌地哦了一声。
然后库修斯走过来,低头亲了亲薇拉的唇。他抬起头,薇拉能看到他的耳尖居然有些泛红,挑起的眉梢有些微的轻狂和得意。
“等我回来。”库修斯开口。
薇拉没有说话,但库修斯仿佛以为她默认了,离开了。
在他走后,薇拉仿佛卸了一口气般倒在床上,床上还有他们的气味。
她在这张床上接纳过夜间发疯的男人,也看见过发着抖的库修斯,他睡着了还要无意识地圈着她的腰,箍得她生疼,让她有窒息感。如今她就在这张床上无声地落下泪来,因为她如此清晰地下定了决心,事实也必须如此。这就是这段关系最后的路程了。
女巫常被人用疯女人来形容,然而薇拉明了地知道,很少有女巫会疯。她们有强韧的神经和适应力。人类才是更羸弱的那个,她感觉的到,库修斯成年累月的从她这里寻求疲惫后的慰籍,他习以为常,最后不甚在意。然而呼吸与清水廉价寻常也至关重要,库修斯现在愿意开出天价挽留,只不过她却不再愿意做这一切。
她不想再用肉身做他行进的祭品。
兰克明天会来,留给她的时间足够她积累起一些微薄的魔力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提线木偶剪断线,能不能变成人。(4k)
这世上没有谁能独立存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结成一张紧密的大网,承前启后,彼此交织。
库修斯离开王都后的第一天就下起了绵密的小雨。就像以往的无数个天气一样。他不知道,起码现在还不知道,傲慢的国王以为他的离去是自己的抉择,但他的离开是许多人棋盘上必有的一环。
有些人借由命运窥见了这些事的发生,有些人借助阴谋将他远远引开,还有些人一手筹划了今天的到来。
命运的轮盘如约转到了某个节点,库修斯也沿着他的命运之路行进着,在他的人生中,这场雨是必然要下的,毫无疑问。就像他对预言毫无质疑那样。
“所欠我的,在诸神的见证下,理应归还。”薇拉在睡前一遍遍的念这个咒语,她企图得到一个奇迹。
一遍遍使用微薄的魔力用咒,在禁魔区的反噬和血咒的双重束缚下。她全身都在隐隐做痛,但她平静地忍耐着。
没有别人能靠得住,唯一能救她的就是她在过去几个月里,对命运的扰乱。
等薇拉念咒念到喉头腥甜,吐出一口血来才为止。
她艰难地闭上眼睛,最后在极度疲惫中昏睡了过去。接着她了一个梦,不过万万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会梦到莱米勒。
无垠梦境中,雾气弥漫漂泊。她隐约看到自己走过巍峨的告他,黑瓦白砖的城墙隐隐透露出冷寂的威严来。
“看起来不像是人类的工艺。”薇拉轻轻触摸面前的城墙,她的手毫无感觉,但她的魂灵仿佛被刺了一下,让她收回了手,差点仰面摔倒。
幸运的是,有人接住了她。
“这座城墙是神与龙的礼物,庇佑最初的,真正的人类。”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比以往沉稳低沉。
薇拉转头,看到了莱米勒。
他细碎的金发从额角垂下,表情有种说不清的复杂。
“啊……你在这里?”在一片阴影中,薇拉模糊又沉郁地问。
“……你呼唤了我,薇拉。”莱米勒低头看她,周遭逐渐清晰了起来,“杀了人偶后,这儿就是我的地方了,我又在先辈的指导下做了一些改进。我是借助你的力量做到的,所以你……也可以呼唤我。”
“但我为什么,这么虚弱?”薇拉眨了眨模糊的眼,晃了两下,跌坐在地上。
莱米勒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扶她,反而走来蹲在了她面前,仔细观察了她一下:“这块空间很特殊,只有一方强,一方极度虚弱被压制的情况下才能进来。”
薇拉轻轻喘气,:“这是什么地方?”
“我族的回忆和墓场。”莱米勒轻轻笑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撩了下薇拉的头发,将其别在脑后。
“啊……”薇拉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莱米勒却毫不在意,他牵起薇拉的手,将她拉起来,又牵进了宫殿当中,巨大的门不用推就轰嗡而开。他牵着她走过巨大的软毛毯,发霉沾灰的地毯挂饰隐约可见旧日的辉煌艳丽。
莱米勒带她走过红门金饰的门扉,又走过镶满翡翠的门,最后走过黑檀挂冠的门。
这座宫殿太过庞大,他们俩像两个在巨树下探险的孩子一样孤独行进。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莱米勒最后带她站在了长廊中,侧面没有墙壁,而是巨大的柱子,中间的空隙中既没有玻璃也没有遮拦。探头往去,就能看到峭壁和远处的雪原,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这是什么地方?”薇拉先感慨了一声,接着再次开口询问。
“我从未到达的故乡。”莱米勒轻声说,“它在呼唤我,我要走了,这回真的要走了。”
薇拉轻轻抽了一口气,因为她看到莱米勒在她身边单膝跪了下去:“薇拉,我这次想问问你的意思,你愿意和我走吗?”
莱米勒附身,单膝跪地的姿势毫不含糊。薇拉这才发现,他额头的发被雨水打湿,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绵绵细雨。巨大的柱间空洞让雨水飘进来,飘到她身上。莱米勒穿着还囚服,理应狼狈不堪,可他姿态谦卑的眼中却孕育着墨色的沉黑。
二十年来,无数次挥剑,九成对着空气,一次对着真正的对手挥剑就被打倒在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谁有时间等你慢慢成长,也没人对你永远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