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蜷缩着身子,双手拢于一处,不当不正地遮于脸前,既像是胎儿在母体中最安全最自然的姿态,又像是在夜以继日的乞求祷告。
她宁愿躲在棺材里,逃避于惨痛不堪的过往之中,也不想睁开眼,再去面对那永恒的生命与曾经的爱人。
她在乞求什么呢……?
是想要求死,想要得到救赎,还是…想要离开这座古堡,离开自己的主人?
梅兰萨靠在她身边,望着那张年轻而疲倦的侧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吻了下虞歌的鬓角。
她足足犹豫了几十秒,才含住一口鲜血,掰过虞歌的脸,以嘴将那毒液渡了进去,并托住对方的后脑,自上而下的顺着食道按动,确认浅眠中的爱人将那腥而苦的汁液完完全地咽了下去。
我得知道……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把虞歌放在身边养大,又经过了八年转瞬即逝的离分,甚至还亲手撕碎了虞歌作为人类的那一部分生命。
但这是她第一次,试图认认真真地了解对方的所思所想。
这对年长的血族而言其实是件很陌生的事情。
她生而尊贵,又亲缘淡薄,即便曾与几代人类有过密切接触,那对她孤寂而无穷尽的生命而言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般的一瞬间,或许惊艳,但远不必追忆或思量。
人类一生中的绝大多数苦痛挣扎对血族来说都毫无意义,但她却发自内心地爱上了一个人类,并真真切切地渴望着……
能对虞歌的痛苦感同身受。
年幼的新生儿微微睁开了双眼。
她那略有些濡湿的眼睫像是雏鸟震颤的羽翼,眼睛也像是被泪水洗刷过一样,透出种单纯而迷离的茫然。
那饱含着依赖与信任的神情几乎同她小时候纠结人类死后会去哪时一模一样,令梅兰萨霎时间屏住了气息,连冰凉的指尖都由于战栗而发麻。
“小歌。”
她怜爱地蹭了蹭虞歌的额头,将嗓音压得非常柔软。
“你现在…在为什么而难过呢?”
虞歌反应了片刻,才将头埋进领主的胸膛里。
她慢吞吞道:“我不难过,我很…很好。”
“我现在很好。”
她一边倔强地重复,一边将腿压在主人的身上,又用手臂将对方牢牢圈住了,像是畏惧被抛弃的孩子,只能以这种幼稚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的心声。
“我以前啊…总是很难过,杀人也难过,受伤也难过,看到人类过世也难过,爱上主人也难过,被主人善待也难过。”
梅兰萨未曾听过虞歌说出这么长的语句,她不敢打断对方,又克制不住自己内心那混杂着酸涩与灼热的疼痛感,便只能将利齿深深地切入自己的下唇,来发泄这份难言的剧烈情绪。
“但现在…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虞歌道,“我…理应效忠于自己的领主。”
那声音非常小,但因紧贴着梅兰萨空荡荡的心口,以至于每一个音节都带来了一种古怪的震颤,像是在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掀起了一阵冰凉而微弱的飓风,那冷意顺着心房传入全身上下的每处缝隙,令她一时间只能僵在原地。
得到宣誓的领主沉默了许久,才哑声确认道:“那你…还爱你的主人吗?”
虞歌细软纤长的睫毛在她胸膛上小幅度地拂动了几下,她下意识地将面前的爱人抱得更紧了,几乎是用力在勒,那力道大得使她的整个上身都战栗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诚实道,“那是人类才会有的感情,我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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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血族大佬小叛徒15
梅兰萨无声地抽了口气。
某种沉重艰涩的痛觉沿着与虞歌肌肤相贴的心口, 如过电一般传至她的每一寸神经。
天真的、迷惘的、饱含期待的、失望心寒的,那在遥远时光中溯流而上的各色虚影在一瞬间呼啸散去, 而只剩下现实中那正发生在当下的、板上钉钉的回答
虞歌已经不再对她抱有那份发自内心的、复杂而真挚的爱意了。
这孩子或许依然依赖她,但那依赖只是寄托于一位教养自己长大的长辈,而与爱情毫无关联。
这孩子仍然会效忠于她,但这虔诚的忠心只针对于一位领主,而绝非是一位相伴多年的爱人。
她坐起来,凝视着虞歌半散而迷蒙的眼神, 忍不住凑过去,轻轻亲了亲那颗醒目至极的红痣。
虞歌现在很好,她在心中默念。
成为血族新生儿的虞歌未必过得有多么轻松快活, 可至少她再也不会挣扎痛苦, 再也不会去寻求折磨, 再也不必跪在那不可名状的神明面前无底线的忏悔。
这个曾经的人类也许真能就这样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血族。
她忽然意识到, 虞歌的“好”并非由于成为血族, 而仅仅是因为舍弃了她自己生而为人的那些复杂的感情。
梅兰萨露出点温柔而宽和的笑容,但那笑意却完全未达眼底, 反而在她那张温雅而异常深邃的面孔上显出了几分微妙的阴沉。
让虞歌获得快乐不正是我最大的心愿吗?
如果她快乐的前提是不再爱我…我该成全她的这份快乐吗?
我要让虞歌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我能放任这孩子将躯壳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却将那颗心落到我所不了解、不可及的地方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