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1)

她此刻捧着的这杯血, 就来自庄园内的一名血仆。

“谢谢主人。”

虞歌合上书, 双手接过那只金杯, 像饮水一样吞咽了两口。她饮血的动作极其流畅,看不出半分勉强。

那暗红的血液沾染在她发白的唇内, 与眼尾浑圆的红痣相交映,显得非常触目惊心,又好像本就应当如此。

许是鲜血的味道取悦了她, 那张寡淡而疏离的面容上竟映出了一点非常清淡的、浮于表面的笑容。

“这是…未成年的雏子的血,”她平静道,“对吗, 主人?”

梅兰萨眉梢一跳。

某种古怪而空茫的疑虑陡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像是一颗怀疑的种子在她血肉内生出了细小的根须,为她带来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微妙的不适感。

这不正是一名血族该有的反应吗?

这不正是我所期望看到的吗……?

她伸出一只手,替虞歌擦干净唇边的血渍。

“是, 这是雏子的血,你做得很好。”她道,“快睡吧,小歌。”

虞歌屈膝跪坐在棺材里,以一副驯良而恭顺的姿态,轻轻吻了下领主的手背,并十分听话地躺了回去。

她平躺的时候连胸膛都没有半分起伏,像一具毫无生机的行尸走肉,全身上下,只有抵住牙床的舌尖在轻微的滑动,似乎在回味那略显酸腥的铁锈味,又似乎……

在以这种方式,提醒着自己一个不争的事实。

棺材内的世界寂静无声,虞歌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双膝之间。

通天的火光、汹涌的海水、挚友温热的掌心、教堂内空灵悠扬的颂歌,以及在多年前的某个深夜里,女主人那立于月下的孤独背影,似乎都已经随着人类的灵魂一起,彻底地离她远去了。

自她咽下第一□□血的那一刻起,那些温暖又痛苦的记忆就已经与她毫无瓜葛了。

她…只是个血族而已。

当血族真的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再也不必去回味人情冷暖,再也不必去在意爱恨纠葛,她一直以来都求得不得的解脱,似乎就埋藏在这具冷冰冰的身体里。

那缓慢流动的血液与近乎于静止的心脏,使她不会在梦中再见到逝去的生命,也忘却了在人世间所亲历过的大悲大喜。

年幼的新生儿在棺材内找寻到了一份久违的安宁。

而她金发的长亲久久地伫立在门边,注视着那口合死的棺材,脸上的神色既像不解,又似乎是有点无措。

……

暮秋之际,庄园按照往年的习惯,从外头买回了一批新的血仆。

出于某种连自己都感到费解的心态,血仆抵达的那一日,梅兰萨带着她心爱的小领主去大厅内参观了这几年一度的惨烈场面。

血仆们的整颗头颅都套在麻袋里,在古堡的大门外就由侍从们扒-光了衣服,又被一路鞭打着排成纵列,依次走入了大厅。

久经颠簸的年轻少女们瑟瑟发抖,边摸索着往前走,边在麻袋内发出惊惧不已的啜泣声,那哭声又压抑又绵长,萦绕在雕梁画栋的奢丽城堡中,长久不散。

虞歌幼年时所亲身经历过的片段,此刻再次完完整整地在她面前上演。

梅兰萨曾料想过虞歌的许多种反应。

这曾经的人类可能会出奇的愤怒、可能会显现出某种深切的悲哀、也可能…会在极致的痛苦下,再次爆发出求死的决心。

这都是虞歌曾在她面前展露出的情绪,也是一个人类在此情此景下大概率会出现的状态。

然而,虞歌从头至尾都静静地立在她身侧,面上喜怒无色,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的痕迹,甚至…也看不出一点烟火气。

她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几乎给了旁人一种错觉,仿佛她才是那个生而无心,且永远温淡自若的纯血血族。

许是梅兰萨盯着她看了太久,虞歌旁若无人地跪在地上,近乎于温驯地仰视着领主。

“主人,您怎么了?”

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如流沙般无声消逝了,那一瞬间,梅兰萨忽然觉得身体与灵魂都变得很轻,连骨头都成了中空的。

那绝非轻盈与放松,反而令她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般的沉重感。

过分浅薄的情感经历使她无法细究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她只是凭直觉与多年的观察判断出,虞歌真的不太对劲。

“小歌,你不想看见这些,是不是?”她攥住虞歌冰凉的手,“我这就让她们带人上去。”

“不必了,主人不必在意我的感受。”

新生儿将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在少女们悲切哀痛的恸哭声中,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复杂的情绪,清澈见底,也淡漠至极。

“主人,我没关系的。”她道,“您忘了,我不再是人类,而只是您的侍从。”

那异常笃定的语气传入梅兰萨耳中,竟让这位位高权重的长亲霎时间错开了目光。

虞歌似乎一点没变,还像多年前一样尽忠职守,而且还更称心了,她现在甚至连人类的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眼中心中都只有她这一位主人。

虞歌…真的成为一名血族了。

这本是一件如她所愿的好事,比她之前所料想的还要顺利很多。

但不知为何,梅兰萨那中空的骨髓内似乎被灌入了森寒而料峭的冷风,心下那不详的预感是如此鲜明,以至于令她一个血族都感到了那种自内而外的彻骨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