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 / 1)

“小歌,孩子,宝贝……。”

年长的血族停顿了很久,才颤抖着张开嘴,以獠牙刺穿了那层薄薄的静脉血管,浓稠而甘烈的鲜血顷刻间便涌入了她的口腔。

虞歌似有所感。

她嘴唇翕动,睫毛剧烈地颤抖着,随即就有大颗大颗的滚烫泪水顺着眼尾滚滚而落,又急又突然地,如骤然而降的雨水,很快就浸透了她的整张脸。

“别哭了,没事的,”梅兰萨用舌尖卷去那些横淌的眼泪,“乖孩子,很快就不疼了。”

血族只能尝出鲜血的味道。

但那泪水却好像带着某种辛辣的苦意,在她的舌根弥漫开来,如毒蛇的利齿,狠狠地戳刺着她内心最柔软的一处隐痛。

她从未见过虞歌的眼泪,即便是在虞歌还小的时候,即便是在虞歌受了重伤的情况下。

这年轻的人类好像根本不会哭,也无从表达自己的悲痛,因此无论是在多恐惧多痛苦的境况下,也只能以持久的沉默来忍耐。

但现如今,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以这种最无力的方式来显示自己的抗拒与不情愿。

这眼泪几乎透着呼之欲出的哀求意味,令梅兰萨都感到鼻腔里泛起一股非常怪异的酸楚。

她确实幻想过无数次为虞歌转化的场景,但没有一次会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初拥之所以神圣,是因为这仪式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充满温情愉悦的奉献与传承。

在正常流程中,长亲与被其选中的人类会在领地内所有血族的见证下交换誓约与血液,此后被注入毒液的人类将沉睡数个小时,并在全族的祝福下迎接自己截然不同的新生命。

这仪式发生的前提,是人类乐于接受的意愿与年轻健康的身体。

而等待虞歌的……将只有被逼无奈的向死而生。

毒液绝非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当它强行作用于将死之人身上,所起到的作用更像是涅槃重生的那道烈火。

那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煎熬、痛苦与考验,与其说是重获新生,倒更像一场……

漫长而无望的酷刑。

梅兰萨将虞歌抱进棺材里,顺着她的额头一路吻至脚趾,那亲吻冰凉刺骨,却带着种难以言说的虔诚与贪恋。

“你可以的,小歌,你会活下来的。”

她将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里,听着那衰竭到极致的心跳声,露出一点点亲昵的笑意。

那笑意里夹杂着一种单纯而微渺的期待,像是在某个风和日朗的好日子里,憧憬着与爱人的久别重逢。

“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她悄声道,“你会和我共享一口棺椁,共享一片领□□享喜悦、苦痛与无穷的生命。”

血族最后蹭了蹭虞歌滚烫的皮肤,将黏稠的毒液缓慢地融入对方的血液里,并替人类侍从整理好了头发。

“对不起,小歌。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要永远留在我身边,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声音温柔又笃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金发的领主跨出棺材,轻轻合上了棺盖。

她跪在圆台上,拇指的指甲深深嵌入食指的指根内,那从棺材里传出的隐约响动,使得她那并不存在的灵魂都在随之战栗。

最初是指甲划过漆面的刺耳摩擦声,紧接着又传出了关节撞击钝物的脆响,最后……

是虞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夹杂着哽咽与抽气声的哀号。

那哀号已经彻底变了调,听不出一点女性天生的和婉与清润,反而像极了落在钉板上的困兽,只能发出嘶哑的悲鸣。

在氧气稀薄的环境里与烈火焚身般的剧痛之下,虞歌不会彻底清醒,但会依靠本能开始剧烈地挣扎。

梅兰萨将侧脸贴在棺盖上,将五指张开又握紧,仿佛要隔着一层沉甸甸的棺板,去安抚她将死的爱人。

她知道,当这些声音彻底平息时,虞歌那磨烂的指尖、撞裂的骨头与身上的每一寸伤疤都将在转化过程中恢复如初,但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

虞歌那条温热鲜活的、属于人类的生命,已经彻底回到了上帝的怀抱中。

年长的血族再也听不见棺材内的脉搏声了。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好像是失去了某样最珍贵的宝物,又好像有种卑劣到极点的快乐。

她用僵而冷的双臂在虚空中轻轻交错,像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拥抱人类那已逝的魂灵。

……

虞歌知道自己在做梦。

但这梦境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实,以至于她能完完全全地体会到那种摘胆剜心般的剥肤之痛。

她看到八年前的庄园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久久不灭的火焰与遮天蔽日的浓烟,而在火焰与浓烟的中央,她被燃烧的荆棘牢牢地捆束,被迫仰躺在灼热而焦黑的土地上。

荆棘上密密麻麻的利刺裹着火星,生生抠入她全身上下的皮肉,令她只能像只被活活烧死的动物一样,发出干渴而沉痛的喘息声。

恍惚之间,蓄着胡子的戴纳·琼斯顶着胸口那空荡荡的血洞,缓步走到了她面前。

高大的男人弯下腰,刮了刮她鼻尖上的黑灰。

“虞,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他微笑起来,“不是都说了嘛,我的孩子,你自由了。”

是啊……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回到哪里了?

眼前的男人、火焰与荆棘陡然扭转成斑驳的大块色斑,随着光影变换,她竟再次回到了某段曾经真实过的场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