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她挺擅长搞PUA的,但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在建造笼子把我框起来的同时,也顺手将自己锁了进去。”
虞歌不置可否地一垂眸,望着自己掌心里错杂而深刻的纹路。
“在她过世的时候,她除了我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交心的朋友、没有值得信任的人,更没有能够托付的亲眷,连骨灰都只能寄存在公家的灵堂里……单从这个世界的剧本来看,我确实离不开她,可她也只有我啊。”
她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伸手摸了把444的额头,“况且,不是还让你留了一份我的遗物嘛,我们就暂且静观其变吧。”
然而系统却笑不出来。
它甚至不需要查看情感波动的具体曲线,便能觉察出宿主肉眼可见的低迷状态,但宿主现在所讲的剧情都是假的,任务也推动得挺顺利,还达成了当面NTR成就,究竟有什么值得低落的呢……?
它踟蹰了几秒钟,还是捧出了最后一罐珍藏已久的冰镇可乐。
“……宿主啊,你说你演个假剧本而已,怎么还给自己演出代入感了呢?”
虞歌闭了下眼,大抵是因为还没有退烧,夏日里燥热发潮的山风拂面而过,却有种战栗的寒意从骨头缝里一点点渗出来,如毒液一般爬满全身。
“也不完全是假的吧。”她轻声道,“如果没有时空管理局的存在,也许这本就是个真实的故事,况且,我当初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攻略目标出了意外而无法直接脱离,最后也确实……不得不选择自尽。”
她确实曾在凌晨爬上了顶层,确实曾在夏日的朝阳中一跃而下。
444咂了咂嘴,却无论如何都揣测不出一个人类的心情,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但宿主你这么有经验,又总以死亡的方式脱身,按理来说,不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吗……?”
这话一脱口,它当即就后悔了。
是了,只要精神还没有彻底失常,怎么会有人类对死亡毫无触动呢,又怎么会有活人能够真正坦然地面对生死呢?
即便那些任务中的一切都只是工作,即便在身死后还能以另一种方式醒来,但那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经历却永远都是真实的,其间的绝望与挣扎,也断然不会随着次数增多而得以消解。
况且…身为一名宿主,虞歌所亲历过的死亡远远不止一种。
她曾死在灯明几净的温馨婚房里、曾死在烈火熊熊的众目睽睽之下、曾死在冰冷寂寥的昏暗王宫里、曾死在这颗巨大的银杏树之下,在一位神明的怀抱中慢慢咽气……
那些死法或惨烈或温和,但总归…都要由虞歌一个人来承担。
它想起宿主写在剧本里的句子:都说时光如河流,但现如今,曾与我携手前行的人已经纷纷涉水而过,只有我还被留在河里,无法真正溺毙,也无法游到对岸。
444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然而对于系统而言,那绝非共鸣或感同身受,而仅仅是一点令它不适的冷意罢了。
它吞了下口水,啪地一声合上了数据表。
“宿主,到底是从哪一次任务开始,你才产生了这种…对死亡的敬畏啊?”
虞歌沉默了良久,才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依然带着乏力与苍白的痕迹,但猛地一看,竟然是非常柔和、非常坦然的。
“……实际上,”她淡淡道,“是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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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家有青梅变鬼妻22
在持续数日的闷热之后, 平城终于痛痛快快地下了场雨。
那雨裹着低沉轰响的连绵雷声,从天幕间密密麻麻地倾斜而下,不过半宿便在院子里积下了深浅不一的水洼, 从高处望过去, 如同无数道漆黑蜿蜒的河流。
在几年之前, 这院子里还是不大会积水的。
像虞母这样的全职太太, 总对家装家居或庭院打理抱有超乎常人的耐心, 每到春天, 便总会提前雇人来修整院落, 待到梅雨季来临时, 潺潺的雨水就顺着精心搭建的竹槽汇入小池塘里, 再从池塘内的水泵涌出,通过细窄的水渠环居所而过。
还住在家里的时候, 虞歌也会时不时地挑个好天气, 跑到院子里去画画。
那画里的内容往往都非常日常, 有时是桌上摆着的新鲜蔬果,有时是池塘里还没完全盛开的几朵荷花,有时是从外头溜进来的温顺野猫。
相较钢琴或奥数,画画算是虞歌坚持最久的一门爱好,但那也仅仅是爱好而已,远远算不得什么特长, 在谈临非的印象里, 这位热衷于半途而废的年轻恋人甚至很少能画完一幅完整的画,每每都是安安分分坐下十几分钟,便用水彩随随便便地上色了事。
恶鬼从窗台边后撤了半步,将视线从蓬乱凋敝的院落里挪开,那张被血痕浸透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 这样垂眸睨视的时候,反而显出一点阴骘而压抑的本性。
既然虞歌不会再回来了……她为什么还会徘徊在这人世间呢?
仿佛连愤怒或酸妒都在麻木中被悄无声息地抹平了,她顶着一副惊悚渗人的死相走下楼梯,心内其实只剩下一种空空荡荡的惫惰。
但在那惫堕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某种更消沉、更晦暗的感觉,如同终年生长的附骨之疽,总在她的骨髓中萦绕不散。
她天生就难以与人共情,哪怕时至今日,也生不出什么掏心掏肝的悔恨,那感觉……又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忽明忽暗的廊灯之下,谈临非微微侧目,却见暖色的花纹壁纸上,刚好挂着一副蒙尘已久的相框。
昏黄闪烁的灯光照着旧照片,里面有一对璧人,正对着镜头相视而笑。
即便在此情此景之下,她都能透过这张单薄的旧纸,清晰地回想起来,虞歌本科毕业时的模样。
人在年轻时,总会对人生的每一个新阶段,都抱有一种兴奋而毫无根据的期待,拍毕业照的那一天,虞歌特意涂了色泽鲜艳的唇釉,又非要拉着她一起在学校里东奔西跑,强迫她一同出镜,那真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天真无知与情深意笃,不能不使她心头发软。
“姐姐,你放心吧!就算我没有你聪明,也总有一天会追上你,成为和你一样厉害的人,光明正大地和你并肩!”
她激动过头的小恋人根本没在意父母的无奈叹息,在车上还一味地扯着她的胳膊,絮絮叨叨地畅想个没完,她当时只觉得这番豪言壮语过分可爱,刚想喂两口水让对方消停一会,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虞歌的眼睛。
与热切玩闹的语调不同,那其实是一种…有点不安、又透着点卑怯的眼神。
二十出头的虞歌还还尚未经历过现实社会的摧残与洗礼,却也凭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少年心性,觉察到了二人之间的差距,这份混杂着自惭与怯懦的热忱倾慕,也许从那时候起,就奠定了一场注定要输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