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1)

这可真是件毫无责任感,又荒唐至极的事情。

哪有母亲会害怕自己的孩子呢?

但那恐惧是如此的真切而持久,如同一把尖端淌着毒液的利刃,长久地悬在她肺腑中最不设防的地方,总是在不经意间为她带来血肉模糊般的切肤之痛。

这份恐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在这孩子刚刚诞生于世的时候。

她分娩之际恰逢战事,当时,女王已经亲自率领军团外出作战。

作为低阶的纳蒂斯虫族,产下阿尔西斯虫族的幼崽对她而言本身就是分外艰难的,更何况,她那时年纪还小,还从未遭受过那种摧心剖肝般的人生至痛,那简直像是把一团连着血管与筋脉的血肉,生生从她体内活剥出去一样。

她躺在产床-上,眼泪与冷汗已经完全浸透了她的整张脸,她甚至在痛到昏沉时无意识地扯下了自己的两把头发。

在她的指尖都因抓挠被单而彻底磨破时,远在战场的女王终于打来了视讯。

那时她对裴济云的感情已然彻底破裂了,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位位高权重的伴侣依然是她在王宫中的唯一依靠。

镇痛还未见效的小王后根本抑制不住自己撕心裂肺的哀号。

“济云…救救我,我好疼,济云姐姐……唔!”

一旁的助产士将干净的纱布硬塞进她的嘴里。

助产士把她的光脑递了出去,对极力挣扎的小王后露出了亲和而周到的微笑。

“请王后再努力坚持一下,不要因个人的痛苦而影响女王的公事。”

……

仅仅是因为疼痛吗?

仅仅是生产时持续数小时的疼痛与一声没能喊出口的痛呼,便会让她对一个孩子如此恐惧,便会让她如此痛苦吗?

在冰冷而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小王后用手指摩挲着幼崽被绑束住的骨翼,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因这回忆中的痛感而迎来了古怪而久违的清醒。

她上一次如此清醒,似乎也是在这王宫里,似乎也是因为这孩子。

那是在她有孕几个月的时候,女王带她去附近星系的某颗海洋型行星上消暑,结果在度假中途出了场不小的意外。

裴济云外出处理公事,被留在行宫内的王后在泳池边遇到了行刺的星盗。

那星盗并未真的伤害到她,不过是用枪抵着她的头,试图劫持一架机甲进行跃迁。

可虞歌还是吓坏了。

她那时已经能完美地端起王后端庄镇定的架子,但在性命受到外部威胁的时候,她仍然觉得自己的胃部都蜷缩成硬邦邦的小小一团,那种恐慌感几乎快要让她当场吐出来。

行宫的卫兵们来得非常及时,王后被挟持了一两分钟,埋伏在屋顶的雄性狙击手就远距离地击毙了她身后的星盗。

女王也在这时匆匆赶了回来。

惊魂未定的虞歌颤颤巍巍地攥紧了伴侣的袖口,非常顺从地被人搂进了怀里。

那是她在有孕以来第一次没有拒绝来自女王的拥抱。

裴济云的声音在那种时候听起来也温柔悦耳得不可思议,但却让她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瞬间都凉透了,以至于她的牙关都已经战栗出声。

“还好吧,孩子没事吧?”

“没事了,孩子很好。”

小王后从女王怀里退出来,她听见了自己平静而略显沙哑的嗓音。

“……我也很好。”

那时候她确实是心怀怨恨的。

但这也与孩子没有关系,她不可能单单因为被女王伤害,就去恐惧一个无辜的孩子。

也许……

这份恐惧与惶惑诞生于某个更久远、更微不足道的时刻,宛如时针与分针重合时的咔哒一声轻响,转眼便消失在漫长无望的婚后时光里,甚至连她自己都没能意识到。

那是……在她刚刚拥有这个孩子的时候。

她与女王共同度过了许多次求偶期,会怀孕其实是件必然的事情。

但这孩子来得太早又太巧了。

早到她完全没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就要手忙脚乱地开始学习如何孕育一个新生命;巧在……

确定怀孕前的那段时间,小王后已经对裴济云起了疑心,她将所有思绪都强压在心里,整宿整宿地失眠做梦,不知该如何与女王开诚布公,更不知该怎样从王宫内干干净净地脱身而去。

然而她在心里反复演练的一切都没能派上用场。

孩子的到来成了封住她喉咙的一口陈血,将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再也无法对任何人诉诸于口。

女王不由分说地将她软禁在王宫内,强迫她生下这个孩子。

王后有孕不仅是她一个人的抉择,甚至不仅是王室内部的家事,更是整个帝国都翘首以盼的喜讯。

对孕期的无措、对分娩的恐惧、对爱人的怀疑、对亲人的想念、对渺茫未来的茫然无依……

她人生所有的前路都断送在这座偌大的王宫里,叵测而满怀恶意的命运终于在她面前展开狰狞瘆人的诡谲面目。

年轻的小王后身陷异乡,失去了自由与念想,山穷水尽又孤立无援,在无力独自承担这一切之时,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向女王提出了自己最后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