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岱看着瞿末予胸有成竹的模样,只觉得浑身发冷。在这些人的眼里,婚姻好像只是一门精打细算的生意。他终于明白,瞿末予对尤柏悦的喜欢,算什么呢,算是对尤柏悦社会价值和生育价值的肯定,算是对合作方的恭维,算是对瞿承尘这个竞争者持续不断的刺激,唯独不是世俗意义下的喜欢,那个在普通人心里沉甸甸的、有仪式感的、羞涩又美好的情绪。

可笑他还担心瞿末予会不会因爱而不得而痛苦,那自然是他这样的芸芸众生才会有的烦恼,而顶级alpha……

“顶级alpha是没有感情的”,尤柏悦的话反复在耳边回响。

终于到了姥姥手术的日子,沈岱心神难宁,还是要做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不停地安慰姥姥,给她看各种熊猫的视频帮她放松心情。

而程若泽正在帮他办理各种手续,这一刻沈岱对瞿末予又心存感谢,家里老人生病是最需要人的,如果没有程若泽帮忙,他一个人肯定会更狼狈。

看着姥姥进入手术室的那一刻,沈岱终于疲倦地坐在了椅子上,深深换了一口气,开始祈求各路神明开恩,让手术顺利。

程若泽坐在沈岱旁边安慰道:“沈工,你不用太担心,医生很有把握,姥姥一定会平安的。”

“谢谢你啊程助理,这段时间你帮着忙前忙后的。”沈岱诚恳地说。

“这是我的工作嘛,应该的。”

话虽如此,但人家一个名校毕业生,来干这种打杂的活儿,属实是不合适,但程若泽任劳任怨,十分细心妥帖,沈岱都感到过意不起:“无论如何我都非常感谢你,等姥姥稳定了,我请你吃饭。”

程若泽笑道:“那这顿饭我就不客气了。”看着沈岱苍白的脸和写满担忧的双眸,他在心里偷偷叹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他老板的合约妻子。

沈岱看了看表:“你还没吃饭吧,都快中午了。”

“你也没吃吧,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要在这儿守着,我去买两个盒饭回来陪你吃。”

“好,谢谢,又要辛苦你了。”

程若泽笑道:“你也别客气了。”

程若泽走后,沈岱闭目靠在墙上,他昨晚一夜没睡好,现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困意和倦意就席卷而来。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只听一个明显发怯的、小小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阿岱。”

那声音对于沈岱来说却如平地惊雷,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尚惺忪的视线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清瘦,白皙,弱柳扶风,他头皮阵阵地发麻,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眼前之人愈发清晰,愈清晰,就愈面目可憎,尽管他长得那样好看,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不是衰老,而是沉淀过后的温柔婉约,清俊优雅,让人看他第一眼就会心生好感――如果不能窥见他的本性。

沈岱只觉手脚冰凉,他缓缓握紧了拳头,看着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omega父亲沈秦――冷冷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第二十九章

沈秦的神色哀怨又可怜,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就……去你单位等着你,跟你回家了。”

沈岱气得直发抖:“我在电话里说得不够清楚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岱,爸爸也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妈妈,没有想干什么。”沈秦红着眼圈摇头,“姥姥她怎么样了,手术要做多久?”

“你现在想到你有妈妈?你当初做那些事的时候,想没想过你年迈的父母晚年要靠什么活下去?!”沈岱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再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他可以真正的冷漠决绝,可情绪还是翻涌不止。这本该是他最亲、最爱的人,却成了他此生最怨恨、最不愿相见的人,没有体会过的,不会明白这是怎样一种撕裂的痛。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他说可以赚更多钱的。”沈秦哀声道,“阿岱,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姥姥,我好担心她,也担心你,你现在上班工作那么忙,肯定没有时间照顾姥姥,我想我可以……”

“不需要,姥姥的手术会成功的,我会照顾她,也给她找了保姆,我们的生活真的不再需要你,你当初消失了,一走了之,现在也不该再出现。”

“我当初无法面对你们,我想挣点钱再回来。”沈秦哽咽道,“阿岱,这么多年了,你能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姥姥年纪大了,又生病,真的需要人照顾,保姆哪里能比家人更细心呢。”

“你也配称作家人吗,你……”

“姥姥想我的。”沈秦含泪道,“那次我给她打电话,她虽然也怨我,可我知道她很想我。”

沈岱的嘴唇颤抖着,无言以对。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天姥姥犹犹豫豫地告诉他,其实心中已经动摇,有再多的怨恨,这个人都是她唯一的儿子,尤其在恐惧于生命将尽的时刻,又岂会不想再见见自己的孩子。若不是他明显地抗拒和厌恶,这个人一定会更早地出现。

沈秦再度哀求道:“阿岱,给爸爸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至少在这个时候,姥姥一定是需要我的。”

沈岱实在无力在手术室门前和他拉扯:“你先回去,等姥姥出院了,她愿意见你的话再说。”

“我今天无论如何想见她一面,我就在旁边等着,等她从手术室出来,我看一眼就走,好不好。”沈秦小声说,“我保证不会打扰她,她麻药刚过,也不会注意到我的。”

沈岱只觉得疲惫又无力,他知道自己摆脱不了,血缘是一生斩不断的纽带,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劝退的,况且,无论沈秦回来的目的是什么,都从来不是一个好打发的人,他现在只关心姥姥的病情,无心应对。

沈秦见沈岱默认了,便站在了走廊对面,与自己的儿子拉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他几番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工作还顺利吗。”

沈岱低着头,充耳不闻。长久的沉默后,沈秦也放弃了。

又过了一会儿,程若泽带着盒饭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杯奶茶。

“沈工,忘了问你想喝什么,奶茶和水我都买了,补充点糖能让人心情……”程若泽的余光瞄到一旁的沈秦,愣了一下。

沈岱的身形和面容与沈秦有七分相似,但少了沈岱的英气,更多一些omega的柔和纤弱、白皙清癯,他穿着简单的米色棉麻套装,将医院素白的墙壁衬出了胶片的质感,尽管看得出他有了年纪,但依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程若泽一眼就确定了他们的父子关系:“啊,这位是……”

沈岱打断了他:“程助理,我喝奶茶。”

“哦,好。”程若泽将袋子放在椅子上,用眼神询问沈岱,他能察觉到俩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

沈岱低声道:“别问了,我们吃饭。”

“好。”程若泽虽然不十分了解沈岱的背景,但也从瞿末予或陈律师那里听过一些零碎的信息,私生子总归是有些家庭问题的,他一个外人自然要闭嘴。

沈秦自己也感到尴尬,便站得更远了一些。

手术进行了快五个小时,终于顺利结束,姥姥被推出来的那一刻,沈岱看到护士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手术是成功的,他激动得鼻腔酸涩,眼睛也跟着湿了。

程若泽高兴得在一旁连连鼓掌,一面恭喜沈岱,一面感谢医生,表现得像个家属。

沈秦也走了过来,看到姥姥的瞬间就泪如雨下,姥姥还处于麻药刚过的无意识期,只是发出一些呓语,混沌的目光却对着沈秦,也不知道究竟看见了没有。

姥姥被推进了监控病房,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