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裴澈紧逼到她身前,眼神沉得可怕。斯微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蹙眉问:“你不是不能喝……”
“说说吧,”裴澈打断她,“去年情人节,为什么突然问我要不要恋爱?”
“你从什么时候决定是我?高中么?”
“游川看起来跟你不熟……你为什么没找他?是因为他已经有女朋友你插不进去?”
“你本事不赖,怎么高中的时候不……”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斯微越听越觉刺耳,那股浓烈的酒味笼罩她,令她失去耐心,忍无可忍地打断,“我们的事情跟游川有什么关系!”
裴澈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脸,心中一半是血淋淋的疼,一半是前所未有的畅快,灌下数杯烈酒后大脑竟无比清醒,他冷笑:“难道不是?你喜欢的难道不是游川?不是你说,我跟他……”
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骤然止住,如同一把将要离弦的箭射回他自己的胸膛,真是痛彻心扉。
终于看清他和她之间始终存在的那层隔膜是什么,不是性格的差异,不是背景的不同;也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总在他戴上眼镜时格外热情。
她说她蓄谋已久,她说她是智性恋喜欢聪明的大脑,她说她爱看天才传记影片……
那都不是他。
裴澈此前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有什么精彩奇绝的时刻,但这一刻,真是奇耻大辱,终生难忘。
斯微怔住了,终于听明白裴澈的意思,却觉得难以理喻。醉酒的脑袋开始疼起来他在意难平什么?什么事情值得他失态至此?
是觉得自己当了替身?是与游川相提并论感到耻辱?裴大公子,果真是矜贵过了头。
她轻呵一声,抬眼直视他,目光如刀,“那不如我也问问你,去年情人节,你为什么会答应?那时我对你来说就是个陌生人,一个陌生人问你裴大公子要不要恋爱,你那么轻易地就答应?”
裴澈没有回答,紧紧盯着她,瞳孔中蔓延出阵阵寒意。
斯微笑着摇头,“如果不是李舒乔,如果不是你那时候需要……”
裴澈皱眉打断她,“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李舒乔?”
不等回答,看见她那张一如往常坦然坚毅的脸庞,哪怕一夜酒醉也不露丝毫羸弱。怪不得……他只觉得胸膛内一切思绪都在沸腾,从前不解的,如今有了答案,却是更加荒唐。
他不想再看她一半移开眼神,垂眸笑道:“那你还真想错了。你和李舒乔……”他睨她一眼,“没有可比之处。我那时答应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送上门来的,我为什么不要?”
以为这番话会叫自己痛快,结果只是更加恶心。裴澈强压心中的反胃感,笑自己愚蠢。被毒蛇咬了一口,居然想要张嘴咬回去。
而向斯微却平静异常。她只是抿了抿唇,然后轻声说:“也可以。都一样。”
轻飘飘一句,裴澈心里最后一块巨石也落下,砸得血肉翻飞。他此刻真佩服向斯微,真是能屈能伸、心胸宽广。
教教他,该怎么做到?
酒意在激烈情绪的冲撞下渐渐褪去,斯微沉沉地舒了口气,试图保持耐心,给出最后的诚恳,“裴澈,我当时会找你,是因为我真的想和你恋爱。”她放缓语速以整理自己的思路,她并不想和裴澈有这样不体面的收场,他们不必如此的,“……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想和你恋爱。”
裴澈没有反应。
斯微看了看他,抿抿唇,继续道:“我没有把你当替身,也没有把自己当替身,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其实,你可以把事情想简单一点,我们只是各自找到了喜欢的类型……哪怕不是最喜欢的那个,这两年恋爱也谈得很愉快了。我觉得我们都挺开心的,这没什么不好。”
裴澈脸色愈发沉,斯微自觉坦诚,不知道他还需要什么解释。
等了许久,他没有回应,斯微耐心告罄,叹了一口气,“还有游川,虽然我觉得他和我们的事没有任何关系,我跟他没有私交,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如果你需要我解释的话,高中时……”
说到这里,需要歇一口气,积蓄一点勇气,“……我的确喜欢过他。但那时候没想过要跟他怎么样,后来没有缘分相识,也就算了。”
斯微苦笑了一下,从没想过有一天需要把这些话说出口。那是她的少女怀春,是她第一次真正喜欢一个人,是粗鄙敏感的少年时代里,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却拯救过她自己的温柔。
“我接近你,是因为你的确是我喜欢的类型。这和我喜欢过游川没有任何关系。”斯微想了想,试图给他最核心的结论,“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替身,我只是……”
“你只是”裴澈终于再次看她,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浸着荒凉的笑意。
“退而求其次。”
这一晚上的争吵、失态、伤害,他为自己盖棺定论。
而向斯微空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沉默良久,斯微叹了一口气,捡起最后一点耐心,抬头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要我解释的么?”
裴澈见她踟蹰神情,居然笑了笑。没想到有一天,他也能将牙尖嘴利的向斯微说到哑口无言。
那一点荒凉的笑僵在嘴角,裴澈看着她,声音沉沉:“向斯微……你给我道个歉吧。”
“你现在向我道歉,告诉我你是……真心的,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觉得眼眶很疼,手心发酸,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在她眼中是不是会很可怜。然而声音不由自主地发出,沉闷沙哑,类似某种本能。
向斯微愕然,怔在原地,看着他阴沉脸色,许久后淡声道:“我没有什么需要你原谅的。”
裴澈低头笑起来,再看向她时,眼眸已经全然浸在通红的泪意里。
“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他好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寒凉。
“……好。”斯微不敢相信是不是看见了他的眼泪,茫然而直觉性地答应下来。
裴澈擦着她的肩离开。
*
冬天的海,凉意刺骨。沙滩边的小店门口,有年轻人窝在一起聚会,支起小炉煮热红酒,另一口大锅里飘出饺子清香。
裴澈站在海边,看着眼前一片墨黑,晕眩的思绪像万花筒,一时叫他想起上次和向斯微在这里散步,她还在说今年的生日要怎么过;一时又想起小时候,冬至日会和章敬柔一起上山,冰天雪地,佛寺清幽,素饺子在滚水里鼓起绿色的肚皮,章敬柔每次给他添七个,说佛家里,七为小圆满。
他其实已经不常想起章敬柔了。之前有几年,几乎每一晚都梦见那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穿一身月白色棉麻衫衣、黑色宽脚裤,踩一双平底布鞋从容走进裴家,将他牵到身边。那是记忆中说一不二的裴德安唯一一次松口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