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小殿下们听到雷雨声受了惊吓，连主管已经去找奶爹了。”门外的仆侍低声回。

灵玄不再多问，惫懒地吩咐，“进来更衣，我去看看。”

仆侍低着头进来，替他褪去寝衣，换上深紫锦衣，中途不敢抬头看一眼。灵玄生产没多久，身子骨虚弱着，仍是一幅无悲无喜的冷淡模样，但脸上丰腴了一点，因初为人父线条柔和了些许。仆侍全程不言，只是手中平稳地动作着，脊背收紧，额角微微出了冷汗。

“本殿是吃人的老虎吗，这般害怕？”灵玄淡淡道。

仆人强装镇定，“殿下金尊玉贵，奴不敢直视。”

灵玄抬起他的下巴，掀开腹部的衣料，上面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是不敢看本殿，还是嫌本殿这道疤丑。”

仆人跪地，声音微颤抖，“殿下为生育小殿下甘受开膛破肚之苦，奴只有敬佩，此疤之下，奴只能看见殿下的拳拳爱女之心，再也看不到其他。”

灵玄松开手，吩咐，“起来吧，继续更衣。”

仆人更加谨慎地俯身替他绑着腰带，听到上面传来幽幽的声音，“可惜了，拼了半条命替她生下来的是个瞎的，眼睛好的又是个男孩。”男仆不敢说话，也不敢乱猜殿下嘴里的“她”是谁，只是沉默地替他打理好，室内静谧只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042｜缟素/追谥/立誓/"阿琉，你真的要娶我了吗？"

随府挂上了白布，庭院躺着一副玉石棺，周围摆放着一排白烛。

院外沸沸扬扬人声鼎沸，一茬又一茬的人探望，随家人着白衣接迎。宾客携礼而至，有的面容沉肃，有的痛苦流涕，捶地惋惜，礼物堆满了一间又一间。

冰冷日光从升至降，门庭脚步声渐渐销声匿迹。忙碌了一整日，直到白月高挂，外院下人隐隐哭声传来。

“小歌这孩子，虽然纨绔淘气了些，却是好孩子，每次出门都会带些精致的小玩意讨我欢心，待下人也素来极好，这些人也是真心知道感恩的，想好好送这孩子走一程。”正夫面容憔悴，坐在椅上，眼眶肿起，眼角蓦然增了些岁月皱痕。

琉金跪坐棺前，白色纸钱在她指尖燃成灰烬，纷纷扬扬越飘越高。随清在身旁，青丝垂下，缟布缠头，沉默地点燃香柱。

“琉大人，说句戳心窝的话。我从一开始便不喜你，可我一双儿女喜欢你，便还是将你留在了府内，这些年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正夫斜斜扶着额头，疲惫闭上眼，“可要是早知道今日你会害了我女儿性命，我宁愿从来没有在府中收留过你这个人。”

琉金无言，只静静地听着他的话，纸钱燃烧的火光映照在她寡淡的神色上。一只冰寒的手包裹上她的手，“父亲，是我叫小歌去的，与阿琉无关。”随清紧握她的手，坚定说道。

正夫仿佛突然被戳到了痛处，猝然睁开眼，“与她无关？！今日棺材里躺的本该是她！为何偏偏我的傻女儿要撞上去做了替死鬼！！”他跌跌撞撞跑到琉金身前，抓住她的衣领，涕泗横流“小歌躺在里面，死的不明不白，你告诉我，凶手是谁！！”

“父亲，冷静点。”随清站起身拽住他的手，想要扯开，琉金拉住随清的手腕，面对正夫悲戚的诘问，她声音沙哑，“夫郎说的没错，若是我能够早点发现那人的反常，也不会害了小歌的性命，都是我的过错。”

“此事盘根错节，并非你一人便可力挽狂澜，阿琉，你莫要太自伤了。”随清担忧地看她，随夫郎见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整个祠堂回荡着他的声音，“你妹妹如今尸骨未寒，你丝毫不为她心伤，反而只顾着安慰这个丧门星，她从小克死了母父，如今又克死了我的小歌，是不是日后我们家都要被她害死！！”

“父亲！莫要太过分了！”随清直视他，毫不让步，“阿琉真心实意守灵，若父亲不想见到她，我们走便是，不在这惹父亲心烦！”他俯身拉过琉金手腕，可她跪在那，岿然不动。

琉金抬头望着随夫郎，举起三根并指，“晚辈在此立誓，必会找到背后之人绳之以法，亲手将其头颅砍下供于小歌墓前祭奠，有违此誓，今生不得好死。”

“阿琉！”随歌着急抱住她，眼眶泛红，“你为何这般咒自己！誓怎可乱发！”

正夫直勾勾盯着她，“你可当真？若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你便去地下与我女儿作伴。”

琉金毫无怯意，目光坚定，“我欠小歌一条命，此言出必行！”

随夫郎仿佛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垂眼长叹一声，无力挥挥手，“我想在这陪她说说话，你们走吧。”

琉金被安排在偏远的客房。

随清挥退下人，紧紧抱着她，“阿琉，你可知我有多怕...”今日他听到奴侍惊慌跑来，说是府门来了浩浩荡荡的皇室侍卫，还抬着一副棺材，心提到了嗓子眼，各种恐慌的想法占满了脑海，不顾粉黛未施，玉钗未戴，匆匆忙忙地跑出去，脑中一团乱麻，直到在棺材后看到了琉金沉默的脸。

父亲惊慌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是谁的棺材！”他越过侍卫，直奔向琉金，高声质问她，“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了？小歌呢？！”

琉金低头闭唇不语，突然跪在他面前。

扑通一声，父亲一口气喘不上昏倒在地，府中兵荒马乱。领头侍卫上前颁上圣旨：随相嫡女随歌，护驾有功，朕谨躬撰文，特追封谥号，以彰其忠勇之志，以慰其先人之灵，永志后世之功德。

母亲匆匆从书房赶来，跪地谢恩，弯下腰的背影苍老了许多。洋洋洒洒的珠宝器皿，丝帛锦衣赐入府内，一封封帖子从府内送出。

一切快得仿若幻梦，身边人皆面露悲怆，可随清心中却隐隐庆幸，若是随歌没有救阿琉，那么今日躺在棺材里的，是不是便是她。一想到这，随清便浑身冷汗，害怕得无法呼吸。

琉金脆弱地回抱住他。

随府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在这高门贵府中，她从奴仆之身摇身一变，成了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受帝王皇女青眼，本以为一切顺遂，可瞬间又天翻地覆，一只背后的手仿佛在玩弄她的命运，顷刻间就能将她打回原样，让她又变成那个一无所有，只能任由人摆弄的孤女。

“阿清，我好累。”

“没事的，阿琉，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知道的。”随清捧起她的脸，心疼抚摸她眼下的青灰，“小歌如果还在人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失去了小歌，不能再失去你了，阿清...我们成婚好不好？我会替小歌照顾好岳母岳父，照顾好你。”琉金握紧他的手腕，憔悴的眸倒映着随清的面容，他呼吸一滞，声音挤出却仿若哭声，明明笑着却仿佛在哭，“阿琉，真的吗？你真的要娶我了吗？”

他扑进她的怀里，泪沾湿了她的衣襟，“你知道我等这天等了多少年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等这么久的。”琉金眼角带泪，“等我替小歌报了仇，我们就离开京城好不好，我总想出人头地，被人看得起了再提亲，让你苦等了这么多年，还害得我们没了第一个孩子。”她哽咽，喉间有悔意，“可封官又如何，帝王恩宠又如何，也不过是穿肠毒药，平白害了珍视之人。”

她从衣襟内拿出随歌最爱的指戒，“我们带着小歌的遗物，去大漠，去江南，去看我们在书中看过的大好风光，做一对寻常妻夫，生几个孩子。我教她们习武，你教她们读书写诗，给她们讲我们三人幼时的故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也不掺入朝堂刀光剑影。”

她停滞一下，复而轻声问，“阿清，你愿意同我一起吗？”

随清靠在她肩上，闭眼滑下泪水，承诺道，“我愿意，一直都愿意。”?

043｜刀刃相向/积云村/“小神仙弟弟，自然是神仙哥哥的孩子啦”

日光透过纸窗照进屋内，琉金从梦中惊醒，梦中那柄剑穿过她的心肺，疼痛剧烈而真实。她转身望去，随清还安静地睡着，眼睛有些肿，手紧紧攥着她的衣摆。

出了一身冷汗，她平躺着凝视床幔，思绪渐渐回到那天。

“琉大人...节哀...”

琉金被这句话撞得头眼昏花，带着一身雨痕直闯四皇女营帐，拔出剑指向她。

四皇女的侍卫见她这般大惊，拔出武器对准她。

“我不想滥杀无辜，你们拦不住我。”琉金面寒如霜，斜睨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