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歆刚刚说完，迷迷糊糊的安就立刻否决道：“我不去医院！”

“不去医院你会死的！”我喊出前所未有的音量。

安仍旧是一个劲地摇头，“我父母死在医院，我不想死在那里。”

我想起前两天刚看完的一本小说，仿佛能从那位著名作家描绘的故事中望见我们的未来。这里真是个残酷到极点的世界。

我看着安不知所措，无歆说：“不去也罢，我去买药，大概率也能好。”

我再三谢过叶无歆，她真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大恩人。

有了无歆买的药，安在日落时分就好多了。安告诉我们，他伯父的哥哥一家来了。因为没有足够的房间，正好安又发烧，于是他伯父伯母在思量之下，就决定把安赶出来。就算到以后找到安的尸体，他们也会用“这孩子真是的，发了烧还到处乱跑”之类的说辞为自己开脱。

叶无歆好像要忙什么事，提前离开了。

我搀扶着安来到天台。

还很虚弱的他靠着我的肩膀，我们一同观看夕阳的坠落。

“你要回家吗？”

“我这个样子，回不去了。”

“回不去，至少可以回来。”

“陪陪我。”

“好。”

“也别只陪我。”

“这里不只有你。”

“不过是早晚的事。”

“生命没有早晚，只有瞬间和永恒。”

这时我才发现全身上下早已长满树皮，红枫叶比眼泪流得还快，一片又一片长出来，随即飘落下去。

第29章 我，即是森林

***

我们离家多天, 家人没有报警，学校也没有闹出大的骚动。看来是爸妈帮我请了假，等过段时间我的尸体自己浮出水面。

安在秋奶奶和叶无歆的帮助下搭建树屋。我想帮忙, 可惜我身体已经开始僵硬，实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秋奶奶住在森林里多年，可能有疾病也强撑着不去医院，身体越来越差。无法离开森林医治的话, 估计熬不过这个冬天。

时间过得很快, 日月星辰的交替当中，我的关节开始僵硬、扭曲、变形，慢慢丧失行动能力。那天晚上再次见到小悟时，他也是这样四肢诡异的扭曲着, 丝毫没有生命的迹象。

无歆问我家里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想去拿, 她可以陪我去。房子里的装饰物件一个个闪过，我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当我的记忆回溯到阁楼角落时, 突然想起了秋奶奶给我的小红布袋子。

“无歆，秋奶奶给我的锦囊放在那里, 我想去拿。”

无歆将我打扮成老人的装束，搀扶着我回到家。

我们特意挑选了周四上午的时间段, 这个时间爸妈应该都在外面工作，而楚乐则会在学校上课。

现实总是和臆想不同。

打开别墅的大门，眼前的一切都让人难以置信。家里确实没有人, 或者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人”。房子内部被树枝和树根填满，爸爸和哥哥已经完全丧失意识，变成了两个造型诡异的树。妈妈不比我好, 靠在餐厅的椅背上，只剩下一丝生气。

我来不及感叹生命的脆弱, 请无歆上楼帮我拿完锦囊就走了。妈妈眼角流着泪，支支吾吾叫着我的名字也没能将我留下。

回光返照的光阴过得极快，安和无歆把我搬到森林的最深处。等我死了，枯木便会顺着往里幻化出一片美丽的枫叶林。秋奶奶没来，说不愿见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一幕。

“死”这个字一点都不沉重了，因为我马上就会变成美丽的景色，而安会幸福一生。让安守着我这个祸害本身就不公平。他会走的，即使没有人劝说他，他过不了几年也一定会走的。

我和这座森林都不应该存在，这是我的一场梦，也是安的一场梦。于安而言，彻底清醒过来就好了，于我而言，消失就好了。

明亮的日头又变为落日黄昏。我知道我必将同夕阳一齐沉没，夕阳得以新生，而我终将永眠。死亡不再是禁忌，活着不再是一切。这一幕多么美好，可我不想让安看见。

“安，你之前送给我的那件粉红色大衣我很喜欢，它就在工厂的天台上面，你能帮我去拿吗？”

这是我的遗愿，我笃定他不会拒绝。果不其然，他把我交给无歆之后就离开了。那个背影太纯粹，也太美好，我就是幻化为森林也绝不会忘记。

银杏叶地毯温温的，我躺在上面，上半身靠着叶无歆。

“无歆，我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小悟多好啊，却死的那么惨。我这么坏，却死的如此安逸。小悟有什么错呢？错的是我，是我的嫉妒和狭隘害死了他。现在想来，我居然希望自己是一个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不用说，我知道这是错的。你说没有心会不会快活些？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真是的，我到临死都在想这样的事情，果然是很邪恶的败类呀……”

无歆迎着夕阳的光，全身都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善恶这种东西，非要分个对错就没意思了。对错都不重要，随心而动、向心而行，只要内心向善，怎么做都是对的。但是善恶的界限不明，很多时候都不绝对。

“没有人从生下来就罪大恶极，引导你走上这条路的，是无数的诱因。这些源头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你的罪恶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当然，这不是为你逃脱惩罚的说辞。你的错误只有把楚小悟推下陡坡这一项，我不会为你开脱。除此之外，你从未主动伤人，变成树的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连真正的坏人都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你大可不必如此悲痛。”

我在弥留之际笑笑，拉住叶无歆的手，最后一次请求她：“无歆，如果他暂时不走，你能不能多照顾他一点？”

“很难保证，但我会尽力。”

“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是拾荒者，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活下去，我只是想给他一层保障。”

身后传来沙沙的声响，安过来，把粉红大衣递给我。

“你又骗我，它分明就在我们的木屋里。”

“怎么办呢？你聪明了，我每次都支不开你。”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笑起来。

叶无歆说不打扰我们，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