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奇怪的对话,简直比幻觉还要奇妙。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通过两颗心脏直接连通的交流方式。在常柳的世界里,无论我有多想明哲保身,终究是没有办法把自己摘干净的。
“我的朋友,你也很想站在这里不是吗?”
“不,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或许我们真的不一样。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而你很喜欢给自己贴上标签。无论世界究竟是什么样,我都情愿相信它是美好的,因为这样可以使一切不愉快变得无关紧要。”
“可是你现在要和这个美好的世界说‘永别’。”
“不是‘永别’,是‘再见’。我不在乎一切糟糕的事情,因为我不想给予它们进一步伤害我的权利。你知道的,我在乎的人一个个消失,我慢慢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即使后面又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人,也无非是不想承认自己懦弱无能而找的借口罢了。”
“只是因为觉得生活毫无意义?”
“我心无大志、安于平凡,更倾向于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可我明显不具备让自己开心的能力,也不敢奢望身边有能让我开心的人事物。”
“我不相信因为这个原因你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上课铃声响起,科任老师走进教室,要求我们回到座位,拉上窗帘。常柳的身影慢慢消失,她在站起来之前给我传递了最后一段话:
“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不过要等一切都失去了,我才有胆量付诸行动。我也想期望未来,但有很多人和我一样不敢抱有希望。如果能将他们获得解救的可能性增加千万分之一,那也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了,不是吗?你不用为我惋惜,因为这不是冲动之下任性的行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我跳下去能创造出来的价值要远比我慢慢挨日子能创造出来的价值要大得多再见了,我的朋友。”
操场上瞬间响起一片尖叫,接下来是死一般的沉寂。
冻结反应维持了数秒,首先打破沉寂的是科任老师严肃的命令:“关上窗帘!”
我的手脚瞬间失温,恍惚中听到隐忍的啜泣。之前喊常柳快跳的其中一名女同学正双目失焦的望着窗帘,她双手捂住因惊恐而微张的嘴唇,眼泪控制不住的沿着她的手腕滑进袖口和衣领。
我瞬间明白了常柳想用她的性命换取一样东西,为了利益最大化,她把时间拖延到极限消防队员进入学校。
她要所有人都看见这一幕,要一个发得出声的群体见证这一幕,这个聪明的姑娘想用她尸体上的伤痕发声,用她的一切换取一个简单的重视。
她知道这些势力盘根错节,她无法真正伤害他们的根本,但她可以把学校推到风口浪尖,逼迫学校不得不干预进来,逼迫那些势力学会适当收敛。
那么多人的嘴是封不住的。网络上不缺自诩正义之士,这样的群体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暗示,就可以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站出来化作攻击他人的利剑,同时下意识维护事件中的弱者,以及死者。
如果她没死,或许会有很大一部分观众骂她自私自利,不关心在乎她的人;但她死了,这些人就会毫无疑问地呈现出完全颠倒的趋势。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人类对死者有种天然的敬畏,天生的共情本能会使他们不由自主地偏向弱势的一方。
常柳太聪明了,无论这件事情最终对她是否有利,对她想保护的群体都一定是有益的。根骨的势力无法撼动,但为了保全自身利益而退出的爪牙数目,足以让数量不少的受害者获得喘息的机会。用常柳的性命换取几十上百个获得新生的机会,这实在是个无比划算的买卖。
但是,太惨烈了。
我原本想独善其身的,但是长年累月的空洞让我本能地渴望一个朋友。我越来越了解她,也就越来越后悔了解她常柳这个人不符合我的价值观。
为什么要无条件帮助别人?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而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是性命?一个连自己亲生弟弟都会妒忌的家伙没办法理解这种英雄主义。我就是自私自利,我就是罪无可赦,我承认生下来就是个灾星!但是我宁愿苟且偷生到命运的终结,也不愿成为利他主义的英雄。我可以理解迫于压力或变故选择轻生的例子,但是为了毫不相关的人活出性命,这样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今天下午原本安排了竞赛考试,大部分同学都对此抱有怨念。借着有人跳楼的契机,有人问老师:“下午的竞赛考试还要正常考吗?就算考出来也不是正常水平呀。”
科任老师只说去问问,就被年级主任叫去开会了。临走之前,他命令我们不准拉开窗帘,并叫班长管理纪律。
班长是一个不爱惹事的女孩子,对于台下的嘈杂之声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要是取消考试就好了,我都没复习。”
“取消什么考试呀,应该直接放学,这种情况还把我们留下来干嘛?”
“我一会儿还想出去打球呢,现在连课间都不放我们出去了。”
“你是人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警车和救护车都来了。”
“又不是我让她跳的,关我什么事?”
“虽然我不是怕考试,但是我也觉得应该回家。她头先着的地,太渗人了,外面天都阴了。”
“看来常柳是真的冤啊,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摸着害怕呢。”
“她的事情要是查起来得有多少事情被顺藤摸瓜挖出来。”
“不会查的,真要查起来,学校都得被翻个面儿。”
“行了,这种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少说两句吧,免得到时候被牵连进去扯不清。”
“好好好,不说了,外面看起来确实是要下雨了。”
十几分钟之后,雨滴终于掉下来了。
老师回来通知我们上课和考试都正常进行,课间不准离开教室,并且不更改放学时间。与此同时,学校下令使用金属探测器查看学生是否携带手机,并严查全体师生手机内是否存在跳楼一事有关视频。
听到这里,原本就不满的学生群体立刻沸腾起来,老师花了很大力气才压下去。
下午的考试结束,学校一直充斥在幽怨的谩骂声中。虽然是出于对考试难度的不满,但辱骂的高频词里一直都有常柳的名字。
“常柳这个白痴连死都不会找时间死,死了都还给我们找事。”
“她要是在考试的时候跳,我们说不定就不用考试了。”
“常柳就是个扫把星,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还是这样,她就不该活在世上。要死就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死,在我们面前做什么戏?”
“提到她我就心烦,试都没考好。”
不同于常柳,我是彻头彻尾的小人,这种情况下不仅没替她正名,还在为没完成抄写惩罚而苦恼。实验班每天的教学任务都很繁重,我到最后一节课都没有结束抄写。
班上的同学除我之外都可以回家。
和我的习惯不同,大多数同学不喜欢一放学就立刻低着头离开,而是会去打球或者聊天,总之要在学校里逗留一会儿才肯回家。这种特性,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改变。
教室里有几个女同学在谈论父亲的职业,褚兰叹息着说:“你们都挺幸运的,我打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爹,听说他特别有钱,是做什么木头企业的老板,好想见一下他,是和乐乐他爹同一种类型的职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