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外头发生什么,最重要的消息来源,也就剩下王闻俭了,王闻俭整日走街窜巷地巡逻,几乎每日都能给王静姝带来新鲜事。
冬至前夕的一日,王闻俭又说得唾沫横飞,“六娘,我觉得近日洛京越发奇怪了。”
王静姝捧着热茶适时“哦”一声,露出好奇神情。
“我日日路过的几家米粮铺子,连日来价钱涨了一倍。”
即便是涨了一倍,但对王闻俭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郎君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可他见多了本就一直温饱上下的一些百姓在粮铺门口买不起粮,甚至被赶出的场面,常善心大发,掏出钱财补贴,一日日下来,也就上了心。
他继续道:“城外这些日子也忽地多出些流民,我打听到是一路从幽州奔逃来的。”
“慕容部族根本没将他们当人!抢烧了他们的房子不说,还抢掠他们妻女,甚至、甚至”
许是听到的太过超出人性标准,他气愤得光是想起就一团愤懑在胸,尤其是再看王静姝一团精致,不曾受过苦难见过险恶的面庞,话就生生地哽在胸腔中。
他只得换了个方向生气,拍桌道:“六娘你没见到,这些逃难来的百姓多可怜,身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
“他们一路啃着草根来企图得到天子的庇护,可他们非但分不得一碗稀粥,还要被驱赶,就只是为了明日的天子祭天大典!”
而他也是得上峰命驱赶他们的一员,他即便掏空了钱袋,将身上的干粮点心分给他们,也助不得他们一点。
这天也越发寒冷,也不知他们能不能撑得过去。
而天子祭天大典结束后又可能瞧见他们?
大绥的泱泱国土当真就要容忍异族嚣张吗?
自来养尊处优的少年郎竟第一次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怀,可他除了生气仍旧迷惘,能听他说这些也唯有王静姝了。
王静姝垂着眼,几乎能想象王闻俭见到的流民情形,她并非没见过,大绥的弊病其实一直都在。
可她似乎更冷漠,更清晰知道这本就是在不断溃烂的王朝,只是现在那溃烂从皮下渗到了皮上,变得更显而易见了。
第85章 第85章剧情
王静姝的神情实在太过平静,王闻俭说了一会后,觉得六娘不曾亲眼所见,定然是理解不了他所说,干巴咂嘴一下,有些生气地坐下给自己倒水。
“流民都被赶到了哪?”王静姝倏地问。
王闻俭惊讶抬眸,他还以为六娘也同那些麻木世家子一样,对此毫不关心,听也不想听呢,当即又拾回了分享欲,急道:“被赶到了京郊的一处荒地,一直有人把守着,禁止他们往城中靠近。”
王静姝:“那他们现下是如何?可有人离开?”
王闻俭:“离开的并不多,他们一路奔逃至此,已是精疲力竭,又经被驱赶,皆指望着天子祭天后能安置他们。”
王静姝沉吟一会,继续问:“这些流民约有多少人?”
“他们可知都有多少人逃离出幽州?后头可仍不断有人奔逃而来?”
王闻俭一时被问住了,挠头细想:“约莫有数百人,一直不断有人加入。”
“听闻是有好几郡的百姓都在逃离幽州。”
王闻俭忽地被自己的回答惊住了,几郡的百姓,便是没有全往洛京来,那也绝非小数目,如今他们所见的流民怕只是冰山一角,再往后,还不知会有多少流民的涌入。
到那时,洛京极周边郡县,真的能容得下吗?数万甚至数十万的无居、无耕地,又不从事生产的流民,便是一人一碗稀粥也是极大的耗费,城中粮价还会只是翻上一倍吗?
且除去饥饿,还有严寒、疾病,会不断有人死去的!堆积的尸体要如何处理?光靠掩埋吗?
光是能想到的这些,就已令王闻俭后脊发寒,唇都有些颤:“六娘,怎么办?”
“收拾包袱,回建业去。”王静姝道。
“六娘,我没开玩笑。”王闻俭简直要哭了,“你说,我若是告诉父亲怎么样?他们这些大臣总该提前为此做些商量吧?”
王静姝盯视王闻俭,并不阻拦他去寻王瑞。
王闻俭在她得盯视下,陡地泄了气,他被养得天真,但非全然是傻子,他是奉上峰的命驱赶流民的,那上峰又是受谁的命?
大批的流民聚集洛京城周边,难道朝中真的就无知无觉吗?
只有一个可能,什么都没有现下天子登基第一年的祭天重要,且洛京城中也多的是世家豪奢之族,死再多的人,也不会死到自己的头上,也不会自家没粮吃,既如此,流民而已,赶走便是了。
若主动去提及此,说不得要惹上麻烦,万一帝王还要从自家募粮募钱去捐给流民,那不是得不偿失?
只要一人不提,除非事态扩大到难以挽回的地步,便再不会有人主动去提的。
这便是如今的大绥朝堂。
“七郎,我是说认真的,你现下就可以回建业。”王静姝见他似想明白了什么,蔫了似的失去精神,斟酌地又重复了一次建议。
王闻俭与她不同,他比她更天真,也更善良,更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即将乱了的大绥到来。
而她,很早在长公主仍掌权时,便懵懂地经历过一次百姓饥饿、流离失所,聚在一块发生暴动后又被镇压的事件,且那时,还只是小规模小范围的事件,大绥也仍能将事态控制住。
可如今,便是阿父同她分析过,猜测过,也难料将来会如何,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南地一定是最后一块净土,要乱也只会从北地乱起。
王闻俭早日回建业,或可少一些痛苦。
王闻俭明显听出了王静姝话中将她自己摘出外的意味:“你都不走,凭何让我走,我还会比不得你一个女郎?”
“别忘了,我如今身上可还担着职。”
“再说,我走了,谁给你打听外头的消息?还有你那沈三郎的消息?”说着,王闻俭压低了声问她:“六娘,你说实话,你光让我走,是舍不得那沈三郎吧?”
王静姝白他一眼,觉得他聒噪,但王静姝毕竟见过一次流民的安置处理,多上些许经验,扎堆的流民聚在一起,疾病是难免的,但更要防的是疫病的产生。
王静姝不是善良到谁人都想救想帮的女郎,她本质是同许多世家子一般的自私,在帮助他人之前,她想更多的永远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