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遐洲似默认了他的所为,又在低头写画着写什么。
星泉每每无意抬头瞥上一眼,便能瞧见郎君在纸上写下的名字越发的多,若再对上郎君的眼,更是生打了个寒噤,阒黑寂静,恍若能在人身上戳出洞来。
沈遐洲幽静的眼盯着写下的一个个名字,他愿入洛京,从来不是他舍己为人,而是他迫不及待,一刻也不能等,
他要让该死的人都下地狱。
洛京如今确是陈雍的主宰,可它昔日也曾有沈家的一席之地,也曾掌在他母亲手下十余年,他早早命夜阑潜回洛京收整。
而他,独带星泉一人吸引走了所有的关注,惨淡又没有威胁的主仆,陈雍又如何会吝啬他的善意?
许是想到白日受到的对待,他面庞讽意越来越重,母亲可曾想过有一日,她施舍留下的一匹恶犬,有朝一日,会施舍到他身上?
逝者已逝,沈遐洲已无从寻得答案,他当下只想进行他的复仇,背叛他的,他会如今夜般一个个处理掉。
他只恨不能快点,再快一点,他的女郎还在等他,那是个坏女郎,他已然被逼退一步,不去将她囚禁在身侧,可他绝无可能留给旁人觊觎的机会。
他想得目眦欲裂,又垂下眼对着名单琢磨他的阴谋诡计。
而与此同时的王静姝,也已归至家中。
她被罚跪于祠堂,不许人探看。
祠堂本就阴气重,门扉还全关着,内里便更显得阴寒无比,跳动烛光时而照亮些许牌位,鬼魅异常。
女郎膝下不垫团蒲,倔强跪于正中牌位之下。
“任性妄为,置家族不顾,与罪臣搅和在一起……”
一条条细数她错处的指责似回荡在耳畔,可有的错她能认,有的错,她绝不认。
她若不逃离建业,难道她花一样的年华就要为家族的野心献祭不成?况沈遐洲不是罪臣,沈家也无罪,他们不过是在权势的角逐中落败了而已,旁人指摘背离便罢了,可王沈两家分明是世交姻亲,这般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岂不太过冷情,这些落在小叔母眼中如何想?日后小十一郎长大后又如何想?
整个王氏固然是一条船上的,可大伯不能总以自己的意志作为整个家族的意志,王氏难道真的就会因为同沈氏的这点姻亲就会受到至灭族的牵连?
并不见得。
各大世家千百年传承而来,各族系姻亲不知几多,皇室更迭也不知几多,哪能那般轻易因一点姻亲关系就能受到动摇根基的牵连。
说到底是大伯不甘王氏日渐沉寂,但凡有机会便动了心思,此次也不过是借机挤入洛京的朝堂,才非要做出有沈氏划清界限来。
大伯要如何追逐他所求的家族兴盛是他的事,她这个小女郎可不愿再做了他手中的棋子。
她有些难受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余光不断朝仅开着的一扇窗往外瞟,也不知她拜托王闻俭做的事怎样了。
她自与沈遐洲分别后,车队一路南下至堂邑,换了水路,直至到了建业,径直被接回了家中,别说是同父亲私下交谈了,便是用惯了的侍女都不得近身地入了祠堂罚跪反省。
但好在同她一道下船的王七郎并不受看管,得她授意,甫一下了船便先替她去寻父亲求助了。
算算时日,她久不认错,是该以家法来处置她了。
犹在想着,忽地一阵齐整的脚步声自外而来,祠堂的数扇门扉被仆役打开,侍女鱼贯入内将幽暗的祠堂灯火点得明亮异常,继而如来时一般整齐地退出。
再次响起脚步声时,便没有方才仆役的小心翼翼,多了几分力道和纷杂,王静姝稍留神听了听,便挺直了脊背,跪得极为端正,但也同样显得极为的不知错。
家法藤条被当着诸多族亲与同辈的面,捧到了王静姝身前,王瑞冷冷哼了一声,话却是对着王轩说的,“四弟,你的好女儿,自幼叛逆也便罢了,如今连累极家族的事也做得出,今日你便好好管教管教你这逆女,若是你下不去手,便由为兄代你管教!”
王轩也既是王静姝的父亲,家中行四,字斐如,可见王瑞是真被王静姝拒不认错给气着了,连带她的父亲也一同迁怒上了。
王斐如一载未见王静姝,女儿归家也先不曾第一时间见上,可王静姝的所为和顶撞长者显然也是听闻了的,他瞧着像是已被气病过了一场,此刻听到长兄的指责,面上也像是对王静姝带上了羞恼,言道:“兄长教训的及是,是我过往太过纵容六娘,才至她养成了如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我今日便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逆女!”说着,王斐如抄起油润过的藤条,走向王静姝。
王静姝既惧且倔地抬起双手置于身前,王斐如一抽而下怒涨了脸。
祠堂外同王静姝同辈的郎君女郎都不忍地闭上了双目,然也不知是王斐如准头不行还是真气急花了眼,第一下竟落空,只抽中了王静姝身旁的地砖之上。
藤条再次被抡起,落下,这次仍没抽中,反倒王斐如摇晃着的身子几欲要倒下。
但他用藤条拄地一瞬,又再次抬起手腕要抽下。
这下连王瑞都开始担忧他的身体了,才要张唇阻止,“啪”一声,藤条落地,王斐如也倒地抽搐,王静姝焦急跪挪上前大喊:“阿父!”
祠堂外几个夫人也见不好,慌让仆役去请府医。
偏王斐如连话都说不清了,还要手抖着训王静姝几句不孝,为家族惹祸……
王静姝泣泪连连,同王斐如认错,“阿父,你别吓我,我知错了,我日后哪里都不去,留在阿父跟前尽孝。”
“我自小就没了阿母,阿父,你别扔下我!”
父女两一抽搐得几欲厥过去,一又声声悔泣,王瑞便是多有狐疑,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不敢不重视。
及至府医来把脉,面色凝重,禀道:“四郎主前些日方病了一场,今日又气急攻心,隐是中风之症。”
他说的疑似,但哪有听不出分明是确认的道理。
王静姝更是趴伏在王斐如身侧痛哭认错。
到了这时,王瑞哪还有心思去管王静姝,中风这病可大可小,严重的可至瘫痪不能言,他四弟何等文采风流人物,若这一气病下,再不能习文弄墨岂不可惜。
“可还能医治调养?”
府医答道:“四郎主病症来得急,但好在是初次,多用药调理,辅以施针刺激穴位,一年半载定然能好转不少。”
虽不是肯定的能完好,但只要能医治,以他们王氏的底蕴,也不缺名贵药材,养多久都行。
许是实在被仍在哭的王静姝吵烦了,王瑞不悦皱眉,斥她:“你阿父病因你病重,你若知悔,便安生地好好照料,改禁足在院中,出门便别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