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程杉的手指顿了片刻,继续敲击键盘:魇是人死以后,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的灵魂。

记录完毕,她双指压在触控板上,向上翻阅,查看自07-10-2015以来,自己零星记录的所有有关那座山的梦境关键词。

她不是第一次梦到那座山,和人有喜怒哀怨一样,那也是一座有脾气的山。

它并不总是像方才梦里那么可怖。

“12-08-2017 哥本哈根

梧桐树,图书馆,4003,《天球运行论》,纸,钢笔,手指,阳光”

比如十多天前,梦里那座山温柔得像缠绵时的情人。

林间满是高大的阔叶梧桐,程杉穿过一条洒满阳光的小径,甚至还看见了一座图书馆。

她走进去,顺着某种神秘的索引,找到4003号桌。桌边放着一本名为《天球运行论》的厚书,旁边有原木色的演算纸和一支黑色钢笔。

甚至――对面坐着一个人。

程杉心情愉悦,她很少在梦里遇见除自己以外的人,这让她格外珍惜。

可惜浮光大盛,横亘在两人之间,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隐隐约约看见桌上偶尔移动的手指――那个人会提笔在纸上做一些简单的运算。

程杉看得分明,他细白的指尖有雀跃的阳光。

“03-05-2016 科伦坡

溪水,草场,卡其色呢子大衣,日落,吻,梅花鹿,做|爱”

去年在科伦坡,程杉甚至还在那座山上做了一个激情的春|梦。

梦里的她身边一直有人陪伴,只是同样看不清面貌,他们穿山越岭,共同发现一条逶迤绵延的清澈小溪,和一整片茵绿的草场。

那人将大衣脱下来了,铺在溪边草地上,两人坐在一起,看黄澄澄的太阳一点一点被另一个山头吞没。

天色将晚,身边的人偏头来吻她,问她可不可以。

程杉点了头,他便开始解她的扣子。该死的欧式长裙,繁复的设计让人快要没有耐心等待,程杉眨巴着眼睛,瞧见溪边跑来一只白尾巴梅花鹿,旁若无人地低头喝水。

她有一点害羞,也有一点被窥伺的莫名刺激。倒在温暖的大衣上时,顺从地被解开衣裙的扣子时,甚至后来的整个过程中,程杉竟然都没有去看那人的脸,反倒直直盯着那只悠哉喝水的梅花鹿。

……

梦总是预示着什么,尤其是对她这样的人而言。

那么这一次,黑森林里的赤红撒旦,又代表了什么?

程杉在社交软件上给远在美国的乔恩留言,那是陪伴了她两年的私人心理咨询师。

乔恩是美籍华人,从事心理咨询多年,专业而细心,把程杉从最初的混沌中带出来,只用了半年的时间。

抛开医患关系,她们还是无话不说的朋友,程杉足够信任她。

旧金山此时是晚九点。

乔恩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听见程杉专属的信息提示音,步子快了些,几乎是小跑来到书房拿起手机。

乔恩站在书房附带的开放式阳台上吹夜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给程杉去电。

后者接起电话,缩起双脚搁在椅子上,将自己的整个身子蜷进椅背里,摆出长聊的架势。

“这么快,一个人在家?”

乔恩与丈夫离婚后独居,偶尔会带男朋友回家过夜。除此以外,工作占据了她的绝大部分生活。

乔恩说:“这个时间找我,又做梦了?”

她很少废话,从来都直击要害。

“嗯。”

程杉觉得自己这样的间歇性话痨是需要她这么一个倾听者的。

“你说你做了梦,梦见猩红色的撒旦塑像?”果然,乔恩听了程杉断断续续的描述,低声问,“梦里,你没有穿衣服?”

程杉点头,又想起她看不见,于是说:“我在梦里很害怕,一直延续到醒来。乔恩,这代表什么?”

乔恩没有直接回答程杉的问题,而是柔声问她:“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程杉坦诚道:“我不太好。最近十天来,每天在外头闲逛,没灵感,拍出来的东西大多不满意。无缘无故的,很沮丧,想哭,也想喝酒……但是乔恩,我忍住了。晚上睡不安稳,一直在做梦,可能整段记住的并不多。差不多就是这样。再不做点什么,也许会更糟。丹麦不是最具幸福感的国度吗,为什么我没有感觉到?是我的问题吗,为什么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情绪?”

乔恩轻声说:“杉,我们的情绪、欲望、行为大多数时候并不由自己的意志控制,你不必责备自己。”

程杉嗓子发苦,问她:“可是我要怎么办?我想见你。你比这些药管用很多。也许你一开始就不该放一个精神病人自己出门。”

乔恩表情有片刻凝滞,但她说出的话却带着与神情不符的轻松和自在。

“得了程杉,一年多以前你就已经痊愈了。”

是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吃药呢。

乔恩每次故作轻松,开始哄骗她的时候,都叫她的全名。程杉想,心理学专家也不过是凡人,也会被病人看穿一些小把戏。

她还想追问,桌上的电脑却叮咚一声,提示她收到一封新邮件。

程杉点开来,没扫两行就慢慢坐直了身子。

“程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