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张立军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推开父母,找来一堆资料,开始逐字逐句对照修改自己的论文,口中不断呢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不可能被拒的。”
父母的劝慰全都是耳旁风,他只看得见自己的失败。
张爸张妈很快就意识到,儿子的思想出了问题。他好像陷进去了。总是一帆风顺的他,被人生的头一个大浪打得翻不了身了。
直至此时,张老爷子才又骤然想起庄理的话――你这次百分百考不上剑大……这就是我给你指的明路。
说中了,真的全都说中了。孙子那么有信心,却还是被拒了。庄理真没骗人啊!
张老爷子挤开张爸张妈,双手摁住孙子的肩膀,勒令道:“你试着申请一下牛大的研究生,把论文投给那个什么什么顿!庄理早上不是给你指了一条明路吗?他原话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吧?你赶紧照他说得做!”
张立军愣了愣,失焦的双眸才又慢慢凝聚起一丝亮光。
张爸张妈完全不知道庄理还给指了一条明路,连忙追问前因后果。
张老爷子把庄理的吩咐一五一十说了,再次催促:“这家不行,咱们换一家,牛大不比剑大差。军军,听爷爷的,这个时候脑子别犯轴!”
张立军这才从天翻地覆一般的失落中回神,用颤抖的指尖给校方和诺顿教授各自发送了一封邮件,但是在撰写具体内容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自己被威尔逊教授拒绝的情况告知诺顿教授。
他依然认为这样做只会让自己完全失去被录取的机会。
邮件发送成功后,张老爷子不放心地问:“你都按照庄理说的做了吧?”
张立军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等消息吧。庄理说这样做的话,你100%会被牛大录取。”之前还说庄理一点都不可信的张老爷子,现在却把对方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
张爸张妈对视一眼,目中全都是怀疑,却又不愿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收到拒信后, 张立军最近几天完全不敢出门。
街坊邻居路过的时候总会扯着嗓子问一句:“老张,你家立军考上剑大没有?”
张老爷子连忙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尴尬地摆手:“还在等消息, 快了快了。”
“你不是说收到通知书的时候要请大家吃流水席吗?这话我们可全都给你记着呢!”街坊邻居笑呵呵地开着玩笑。
张老爷子心里发苦, 嘴上却满口答应。如果到最后孙子啥也没考上,那可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张老爷子的压力都这么大, 更何况是当事人张立军?这几天他简直是如坐针毡, 彻夜难眠, 原本十分精神的一个小伙子, 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他爸妈看在眼里, 急在心头, 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人越是在绝望之中就越是会把希望寄托给鬼神。不知怎的,他们竟迫切地渴望庄理是个有真本事的大师,指的明路一定是通天坦途。
“能考上的, 庄理都说了,只要你照他的指示去做,你铁定能考上。”张老爷子只能用这句话安慰孙子。
在极度的焦虑中等了差不多一周, 张立军终于收到了校方以及诺顿教授的回信。
“被拒了。”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瘫软在书桌上,眼镜还来不及摘, 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
长这么大, 这是他头一回因为学业问题哭鼻子, 极度失望的表情中甚至夹杂了一丝绝望。
张爸张妈全都愣住了,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
张老爷子呢喃道:“不能吧!庄理不是说你如果把论文投给那个诺顿教授就一定能考上吗?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的!”
“没考上就是没考上, 庄理又不是神仙, 他能决定什么?他难道能摁住诺顿教授的脑袋,让人家在录取通知书上签字吗?”张立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时此刻爆发出来。
他砸了鼠标, 扔了键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老爷子也来了气,指着他的鼻尖质问:“你跟我犟什么?啊?你跟我犟什么?你这孩子从小就不让别人说一句!我是关心你才会问你,你发什么脾气?”
张立军看着爷爷愤怒中饱含伤心的脸,终于慢慢找回了理智。他垂下头,嗓音沙哑:“爷爷,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脾气。我问问诺顿博士为什么不收我。问清楚了,我也好有个努力的方向。”
他捡起鼠标和键盘,给诺顿博士发送了一封邮件,询问自己的论文哪里出了问题。
诺顿博士竟然在线,并且立刻给他指出了很多不足之处。他今年招收研究生的条件似乎比往年更苛刻。
张立军看着这些回复,渐渐也就服气了。他没想到自己历时大半年才写出的论文在导师眼中竟然会出现这么多问题,看来他的确还需要更加努力。
【谢谢您的指导,我――】
一句话还没写完,张立军不断敲击键盘的手就停住了。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庄理的那条“明路”,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加了一句:【我之前也被威尔逊教授拒绝了,可能我的学识在你们看来还很肤浅,我会继续……】
这份邮件发送出去之后,张立军摘掉眼镜,靠倒在椅背上,无声无息地流着泪。
人生之中的第一次挫折就这样结束了。说实话,真的不好受,就像反复被一个怪物从地上抓起来,抛上天,狠狠摔在地上,把全身的骨头都砸碎。那是一种自尊和自信被尽数摧毁,却又无法重塑的痛苦
他闭上眼,捏着鼻根,无力至极地叹息。
张爸张妈依次上来拥抱他。
张老爷子坐在一旁长吁短叹:“诶,封建迷信害死人呐!以后再也不信算命那一套了。幸好我没给庄理钱。军军你说得对,咱凡事都要靠自己,咱这次不行,下回继续拼搏!”
张立军闭着眼睛点头,眼泪再次喷薄而出。
就在这时,电脑叮咚响了一声,有新的邮件发送过来。
张立军连忙抹掉眼泪,戴上眼镜,隔着眼眶里犹未蒸发的一层迷蒙水雾,看了看邮件的具体内容,然后嘴巴就慢慢张大了。
“艹!”平生头一次,他当着爸妈和爷爷的面骂了一句脏话。
可他真的忍不住!
“艹,为什么?”他紧紧薅住自己额角的两撮头发,眼镜瞪得比铜铃还大。
看见他疯癫的样子,张爸张妈吓坏了,张老爷子也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