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霄的手指挪过去,仔细看了看他的双眼,刚要说“还是没找到”,裴饮雪便坚持不住,他的耳根烫的能烧起来?,便维持仅剩的理智把她的手挪开,两人之间静止了三秒,他不顾形象地抽身转过去,闭上眼深深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薛玉霄默默凑过去:“裴饮雪……”

“让我留下吧。”

他的语气很冷静,冷静中?还带着一股寒冬腊月跳进冰层里发疯的微妙感。

“……好。”薛玉霄总觉得拒绝他会?发生什么大事,“留在我身边也好,嗯……安全。”

惊鱼掷浪声(4)

第?23章

几日后, 薛玉霄依旨意进入兰台。

在其他士族女郎被中正官考察的这一阶段,她已经拿到了?公?服和配印,还有一些来自于皇帝的其他赐予,在表面上看, 皇帝谢馥似乎极为宠爱她。

薛玉霄穿着淡蓝色公?服, 衣服上是青松白?鷴的图样,袖口和衣襟都用金线细密地缝过。她下了?马车, 看到兰台馆阁后的一座宏伟书院在官吏们的办公?场所后方, 就是大名?鼎鼎、收藏有世间无数名?篇的兰台书院。

而兰台的大部分官员, 也同时负有讲学的责任。

薛玉霄从正门入,伸手推开了?门扉。脚步才跨进去,听到里面传来生动?的说?书声。

“……再看那孙娘, 拎起跨刀,向房屋那么高的黑熊冲去, 孙娘心中?道?……”

薛玉霄脚步一顿, 还以为来到了?市井茶馆之类的地方, 她倒退一步,抬头看了?一眼牌匾哦, 没走错。

薛玉霄重新进门,见到里面只有几人穿着公?服,其他闲散女郎则是各自装扮, 并没有个办公?的样子。除了?角落里有几个衣装简朴的寒门浊吏在抄书记录外, 大多数人都零散地坐在堂内,围绕着一个讲书说?故事的娘子, 几乎没有人发现?她进来。

入乡随俗。她找了?个宽松的地方坐下?, 旁边的女郎正抻着脖子听书,聚精会神。

薛玉霄听了?片刻, 悄悄道?:“这是在讲什么?”

女郎不耐烦道?:“这你还不知?道?,这是崔大人写的《孙娘传》,是一个姓孙的武娘子平定地方灾祸的故事。”

薛玉霄道?:“你听过了??”

女郎道?:“那当然?这里可是兰台,世上的故事我们全都听过,不止这些,连皇家戏园新排的本、流传天?下?的唱词和歌谣,哪一个不是由?我们收藏评定,再散入天?下?的。”

她颇为自得,瞥了?薛玉霄一眼,看她面生。这一眼只看到脖子为止,没有见到她身上的公?服纹样:“你是从哪儿来的,瞧你这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也是家里花钱捐的官吧?我姓赵,你叫我赵沁娘子就行了?。”

在对女子的称呼中?,“娘子”是尊称,而“女郎”则是比较谦虚和亲近的说?法。

赵沁指了?指说?书人:“看见没有,这位是书院的讲师。故事名?篇和唱词戏文,这可是中?正官要考核的内容之一啊,咱们书院里教过的人要是日后考核得好,还要宴请讲师,拜谢她呢。今天?你算来着了?,还能沾光听她讲解《孙娘传》。”

薛玉霄点点头,看起来很谦虚温和地接受了?她的说?法,道?:“赵沁娘子,这比之清谈如何?”

赵沁很满意她的上道?。

其实她只是一个庸碌的底层小吏而已,是涿郡赵氏旁支的旁支,比李清愁跟李家的亲戚还远。她能花钱得到兰台的官职,实属不易,这回终于逮到机会在新来的小官面前显摆学识:“清谈辩难,听着高来高去的。可那都是文人彼此之间的吹捧,咱们要是能写出流传天?下?的故事,那才能教化万民呢!你让百姓来听贵族清谈,她们岂能听懂?要我说?,能让百姓既高高兴兴的、又?从中?学到道?理,比清谈强一百倍,这难道?不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百姓?”

薛玉霄若有所思地点头。

“要说?实干,我们才是实干一派。”赵沁拍着她的肩膀,自来熟地揽住薛玉霄,“王丞相不就是靠《金玉名?篇》位极人臣的么?可惜啊,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寻常人耗费多年也想不出一篇荡气回肠的故事……还是得多读书啊!”

她口中?所说?的读书可不是四书五经之类的道?理,而是齐朝各地诞生的风俗小说?。

多读书?薛玉霄脑子里装着从学生时代?开始阅读的上千本小说?,里面的某些桥段经典到她能够倒背如流,根本不需要思考,就是现?编,也能讲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令人潸然泪下?。

薛玉霄问:“沁娘,要是……”

话音未落,说?书的讲师猛地一顿,竖起眉毛,指着薛玉霄和赵沁的位置,冷声道?:“讲师解析,你们二人却总是窃窃私语,难道?对其中?的情节已经悟透了??!对孙娘的心理已经揣摩明白?了??!我看我也不必讲了?,你二人给我滚上来讲讲!”

她可不是寻常的市井说?书人,而是兰台书院的讲师,既有官职、又?有老师的身份尊严。

众人骤然静寂,一点儿声音都不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薛玉霄和赵沁,鸦雀无声中?,大家的表情流露出一股“同学被班主任大骂的同情”。

赵沁被指着骂了?一句,脸色唰得一下?吓白?了?,当即顿首行礼,俯身道?:“学生知?错了?……”

这句话发着抖吐出来一半,她身侧那个新来的小吏忽然掸了?掸衣服,惊讶好奇地问:“真的可以吗?”

她、她她她说?什么啊!!

赵沁感觉一口血都逼到嗓子眼了?,她扭头看去,见到薛玉霄跃跃欲试的站起身。

她一时情急,想要伸手扯住她,结果掌心出汗一滑,没扯住对方。

众人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但随着薛玉霄站起身来,完完整整地露出身上白?鷴图样,看戏般的女郎们便不约而同地一愣,随后瞪大眼睛,起身行礼:“校书使大人。”

连台上的说?书人都微微一怔,脸色变得稍微有点难堪,她行了?个简单的礼节:“原来是薛三娘子,三娘子来到,怎么没人通传知?会一声,就这么随意地坐在台下?,岂不辱没了?你的身份。”

这位讲师是兰台秘书使,两人的品级其实是一样的。

薛玉霄拱手还礼:“本想先拜会崔征月崔大人,听到讲师所讲的故事,觉得精彩绝伦,所以耽误了?脚步。”

这是一句很明显的奉承了?。秘书使脸色稍霁,觉得也没必要把一个贵族嫡女得罪狠了?,只听过薛玉霄在清谈上有才华,从没听说?她在故事编撰上文采出挑,于是道?:“方才我一句玩笑罢了?,娘子不必……”

然后薛玉霄就在众目睽睽下?走过去了?。

秘书使一句话卡在喉咙里,她看着薛玉霄走到自己身边,像是第?一次接触讲书一样摸了?摸她案上的书卷,上面记载着《孙娘传》的诸多要点,还有一个助兴的檀板。

“我腹中?正有一段故事,还未记录出版,流传出去。”薛玉霄不会用檀板,便干脆不拿起来,“请秘书使斧正指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秘书使看着她一副新奇模样,就知?道?她是第?一次接触这不是胡闹吗?想必又?是一段乏味无聊、自娱自乐的平庸之作?,她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也能让众人看看差距在哪儿。

“指教不敢。”秘书使道?,“三娘子请讲就是。”

她说?着后退几步,坐在了?人群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