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小烛将要燃尽,屏内榻上,卧着裴饮雪熟睡的背影。

他的青丝散落在榻上,蜿蜒如溪水。其?中掺杂着一缕素白的银发,在烛火昏沉的映照下朦胧隐约。薛玉霄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深墨色当中的一缕寒凉霜丝。

她其?实?是不信什么“神仙”、“占卜”、“海上方”的。

但裴饮雪是书中人,他有书中既定?的轨道和天命,就如同她知道鲜卑众人的许多情报一样,她也清楚地知道裴饮雪一分一毫地损耗着自己的时日,她不能等得太久。

天时不会等她太久,薛玉霄只能提早准备。

她将那缕银发缠在指间,裴饮雪昏沉间被她引诱过来,转身枕住薛玉霄,贴着她的手心。

烛光描摹过他的睫羽、鼻梁。

薛玉霄忽然想:“可惜没能看到那个受尽苦难背负所有的裴饮雪,究竟是什么结局。”

但很快,她又改变想法。没看到也好,她会亲手创造一个,关于天下的、关于他的……一个足够好的结局。

年年芳信负红梅

第95章

裴饮雪向着她的气息靠近, 像一只在冬夜里贴近烛火的幼兽。

薛玉霄伸手?抱住他,闭上眼。她抱着裴饮雪小?憩,却没有睡着,脑海中?还在?思索、考虑自己的决定。

过了不知多久, 在?晨光映照窗纱之时, 怀中略微有了一点点动静。他低低地轻哼一声?,缠上来压着她的半个身躯, 问道:“昨夜……跟……说什么了。”

薛玉霄接见李清愁时, 虽是轻手?轻脚地起?身, 但裴饮雪的感知十分敏锐,岂能不知?他为了不让薛玉霄担忧,所以才假寐装睡, 没有作声?。

薛玉霄道:“太原来了军报,我此前调过去的明?圣军擒捉拓跋慈, 取得大胜。”

裴饮雪的思?绪瞬息清醒。

他忽而起?身, 抬眸看了看她, 见她容色并不疲惫,于是略微放心, 依靠在?榻上,对?薛玉霄道:“妻主如何决策?”

薛玉霄道:“我欲亲征。”

说完这四个字后,她的目光向下移动?, 看了看他的身躯。

裴饮雪注意到她的视线, 先是沉吟片刻,随后道:“女子立身于天地, 自然为苍生万民福祉着想, 为彪炳战功流传百代着想,妻主有亲征之意, 一则建立士气、威慑敌国,二则可建万载之名,这样很好。”

薛玉霄反而有一丝意外:“你如今情状,我将你留在?京兆,裴郎……”

裴饮雪抬手?抵住她的唇。

他低低的吐息,一缕微凉、带着柔意的呼吸落在?她的唇间。裴饮雪贴近过来,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抵着对?方的额头闭眸道:“你连自己的安危都能舍忘在?外,我却不能忍受?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如果?有,也不能称是与你相配了。”

他并不知道薛玉霄也有速战速决、解决他身上病症的意图。

就像李清愁说的。薛玉霄为将帅的才能当世无双,裴饮雪对?她敬之爱之,自然不会做将妻主阻拦在?宫内的绊脚石……凤君之德,在?于贤惠辅佐,裴饮雪比她自己更要在?乎妻主的百年身后之名。

亲征鲜卑,收拾山河,这样的功勋足以盖过所谓的“篡位夺权”之罪,所建之功,都会被详细记载于史书之上,世上没有比这个再好的方法。

“只怕我军建功情急。”裴饮雪对?她道,“有妻主后,对?鲜卑之战常有捷报。这样情势逆转之时,正是大浪翻涌、人情莫测之刻,将军、都尉,唯恐不能在?陛下面前逞勇杀敌,抢夺功勋,所以这次倒不必监斩督战,反而要控制住中?军和先锋,谨慎行事,切莫因为抢夺功劳而相斗。”

这想法与薛玉霄估量得差不多,有裴饮雪意见相同,她心中?更为镇定,微笑道:“有强悍外敌时,内斗可以消解。而敌弱我强,人的劣根性便会变本加厉。”

“不错。”裴饮雪道。他颔首认可,说完后又?忽然问,“此事李将军可曾对?你说?”

薛玉霄叹道:“未曾,她也有些迫切之感啊。”

裴饮雪顿时更为严肃,他正坐起?来,因为孕中?身体柔软沉重,维持这个姿势会牵连腰肢酸软。薛玉霄见他如此,便伸手?半环着他揉腰。

裴饮雪将身躯支撑在?她的怀抱和手?臂间,提醒道:“李将军年少封侯,加封车骑将军,位次上卿,或比三司,我唯恐她建功气盛,反而失手?,妻主一定多加提点。”

薛玉霄道:“她对?权位并没有太过看重之意,我倒是怕她因为收复故土心切,才会落入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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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剧情已经完全偏离原著了,她虽然相信李清愁的能力,却不会觉得她无所不能。

不过现下的文武百官和东齐百姓,倒是都觉得她们?陛下无所不能……

两人在?榻上低声?交谈片刻,天色渐亮。薛玉霄起?身更衣,前往勤政殿议事。

她不想让裴饮雪起?身,免得天冷受凉,便让屏风等候的侍奴近前来。裴郎就卧在?床帐之内,在?微微晃动?的帐幔间凝望着她的背影。

薛玉霄身形高挑,登基后也没有荒废骑射。腰身由一条三指宽的玉带拢起?,嵌扣收合,勾出一把劲瘦窄腰。她的长发重新?梳理成高髻,配龙凤冠,插金龙衔珠簪和凤凰十二尾流苏,每一道装饰都极尽煊赫,权势压人。

旁侧的侍奴屏息静气,不敢出一声?惊动?。近侍接过一件玄面红底的寒梅细绒披风,拢到陛下肩头。

披风里?漫着一股幽然的香气。

这是裴饮雪在?殿内陈设的熏香。薛玉霄低首嗅了嗅,肺腑里?沁满梅香,她未曾回头,背对?着他问:“孩子的姓名,你可曾想?”

裴饮雪抵着下颔,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望着她,半个身形被摇动?的帐幔遮挡住。他轻轻地道:“想是想了。但龙裔皇女要让妻主来起?名,才显得尊贵郑重,你不要想能逃得过去。”

薛玉霄轻笑一声?,道:“可我一贯不会起?名啊。”

裴饮雪说:“我听‘慈悲普照法华至圣大天女’,就还不错。可是你的极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玉霄听出他的取笑之意,眉峰微挑,朝他保证道:“等我议事完回来,就将名字讲给你听。”

裴饮雪微微扬起?唇角,安静地看着她。

披风系紧,薛玉霄前往勤政殿,她没有乘辇,而是步行,在?路上对?御前常侍嘱咐了几句。

她到的时候,殿内已经有凤阁诸卿、军府众人久候。两方泾渭分?明?,并不同坐。左侧的凤阁臣工神情有喜有忧,喜则是防住了胡人偷袭、没有损伤百姓和资产,忧则是发兵在?即,战乱再起?,她们?还不能对?军府产生百战百胜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