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章眼眸睁大,从脑门上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薛玉霄没有太过解释。为了感谢他的?帮助,她?回到如意园后,就暗中赠送了金银礼物给他。崔锦章资助医馆,常年两袖清风,身上的?道袍虽然舒适,但有些单薄了,于是又送了他几套冬装。
又几日,由于崔氏主母、主君前往博陵老家料理事务,太平园便下了帖子,请崔明珠和崔七郎到园中小住,帮忙照看,以示两家情谊之厚。
此外,裴饮雪还收到了一瓶从宫禁中送来的?红梅,宫侍说“分不?清太平园和如意园,本是送给崔医官的?,四?殿下交代说要是走?错了,就让郎君留下吧。”
裴饮雪淡然颔首,道:“辛苦内贵人?了。”
还剑上前打赏,送宫侍离开。裴饮雪看了一眼红梅,转头看向薛玉霄,道:“没有皇帝的?名义,他送个东西还这么?曲折,连我都可怜他了。”
薛玉霄陪他打棋谱,没有抬头,道:“他可不?需要别人?可怜。谢不?疑就像个定时炸……像个惊天响雷一样,每次把我都吓出一身冷汗。”
裴饮雪道:“……你心中第一个想法是惊吓,这才是最?让人?可怜的?地方啊。”
明日落红应满径(3)
第64章
冬日寒冷, 薛玉霄记挂裴郎身躯,常督促他穿得厚实严密。然而饶是如?此,他?天生的体寒肤冷依旧不能缓解,薛玉霄每次挽住他?手指时, 都会生出对这份胎中顽疾的隐忧。
然而事不能急, 只?有掌握大权后才能出兵,那终年不化之地究竟在哪儿?可惜没有卫星图,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版图是否与前世相同……
薛玉霄收敛思绪, 收到母亲让两人回太平园居住的传信, 临近年关,一家团聚是应有之义。
她带着裴饮雪登上马车。
腊月底,京中的氛围愈加热烈喜庆。宽裕之家正赶着给孩子们做冬衣、买吃食以?及年货, 街巷上人流密布如?织。随处可见脸色红润的农户百姓。自从?土断之后,很多不合理的、非法侵占的田地被退回?原处, 交还到了自耕农手中, 获利者?甚多, 虽然这其中还免不了一些户部?官僚的“索要贿赂”、“分润利益”,但依旧有好处到手里, 这个年过得也比往年更有滋味。
朝廷从?来称不上吏治清明?,若非有王丞相约束,凤阁以?下的盘剥索贿还会更严重。不过听闻丞相近日身体不太?好……丞相为人中正平和, 向来节制情绪, 忍怒隐喜,不过多表露心意, 她的适时敲打让官场上的敛财图利不至于太?明?显。
薛玉霄思及此处, 想到王秀也曾为她说话?,便琢磨着哪一天登门去拜访一下丞相还有赵闻琴赵中丞。这样?帮助过她, 宅心仁厚的师长,她不能抛之脑后,年关大节,一定要去看一看的。
日子没选定,身侧的裴饮雪忽然很明?显的靠近车窗,将密闭的车帘卷起一个小边儿,凝神从?缝隙中看过去,视线追逐着向后移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薛玉霄略感好奇。裴郎向来波澜不惊,不知被什么吸引到了视线。她跟着靠过去,一只?手绕过去抵在裴郎身侧,窗边空间狭窄,她只?得从?后方半环着他?,贴至对方耳畔,低问:“你看什么呢?”
裴饮雪盯着道:“那前面是你的塑像?”
薛玉霄一怔,跟着望了过去。见后方不远处的“玄衣祠”人满为患,很多人来生祠敬香,祈祷为在世菩萨延福延寿。
不说她在官场上所做之事,单单薛玉霄在京中的义诊药坊、施粥赈灾,以?及救济生死大事的义庄,就源源不断地耗费金银财帛,数目不小,所救之人也难以?计数甚至因为崔七也同样?回?京,两人所资助的医馆收费低廉、常常义诊,整个京兆贫民的病死数量都降下许多。
然而金银能治百姓之病症、能挽一人之困苦,而倾颓国势却非金银可救。薛玉霄看着众人敬香时缭绕而起的香火,道:“幸亏百姓认不出薛氏的马车。”
自从?上次骑马回?园被堵住,儿郎争相观看之后,她便经常乘车。
裴饮雪道:“是啊……若是你被人认出来可怎么办?我们就去不了母亲大人那边了。……只?是那塑像其实不像你。”
薛玉霄听出他?的话?语中有笑意,视线偏过来看向他?:“怎么不像?你认真看了?”
裴饮雪道:“嗯。不及真人之万一。”
他?说完,将窗户闭合,转头?回?来,没料到两人距离如?此之近,几乎与她的鼻尖触碰到一起。气息在这一瞬间交融纠缠起来,温润与湿冷,水与火,乍暖还寒的吐息缠绕在唇畔,酝酿在话?语欲出之间。
裴饮雪呼吸一滞,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脸上塑像不及真人之万一。哪怕百姓心目中的脸那么慈悲圣洁、广泽天下,却少了一份待人的妩媚多情,这份怜悯多情之意从?她的眼睛里流淌出来,比山中的温泉更暖热……她终究是人,不是泥塑金身的菩萨。
薛玉霄望着他?的眼,一时也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顿了顿,道:“……我消耗的钱财太?多,操持后院,没有累着你吧?”
她的俸禄其实很高?,但这份俸禄要养活麾下的近卫士兵,封四安将军后,她便让韦青燕物色近卫人选,扩张武力。除此之外还要有冶炼坊、新农具的制造,如?意园的开销,以?及资助医馆的花费……若非世家豪族底蕴不浅,她还真有点败家。
裴饮雪哪还有思考正事的余量,他?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她的脸上,想要挪开,却不舍得,便缓慢思索着回?道:“母亲前几日还过问了,说你如?今干起正事,比不务正业时还能花钱,不过薛氏所有财产终究都是你的,母亲并没有不高?兴。”
薛玉霄道:“我说的是,有没有为难到你?”
裴饮雪精于打算,掌握内帷的能力可以?跟王珩比肩,比起任性骄纵的四殿下和自由天真的崔七,他?更符合贤内助的身份。不过他?却不想让薛婵娟这么轻易就结束话?题,便开玩笑说:“无妨。哪一天你实在败家破业,我便将金错刀卖了,换得十万钱来供养你。若是吃软饭,就算你是将军侯主,也要听我的。”
薛玉霄一时当真,犹豫着说:“……也不至于卖刀。那是你家的遗物,价格还在其次,意义非凡,怎好变卖?”
裴饮雪问:“意义虽重,但物怎可与人相比?你如?此挑食,要是不仔细经营照顾,饿死了怎么办?”
薛玉霄听出这是在讲笑话?了:“说谁挑食?我可没有。这话?别在母亲面前提。”
说着正要往回?挪,腰身却被一双手臂从?容揽抱住,他?贴入怀抱,下颔抵在肩头?,侧首耳语,轻道:“不愿让我供养就罢了,这么小气。上次……上次是我一时怕了,你别介意,到现在都不肯抱一抱我,难道你还在心里记我的仇?”
薛玉霄抬手抵住他?的背,耳畔絮语像是一丝一缕地细绒,撩动着耳廓和听觉。她喉间微动,空空地吞咽了一下,跟他?道:“我何时记你的仇了。我是想着你的身体还不能适应,万一要是有了意外……”
裴饮雪手指蜷起,抓紧她的衣衫。薛玉霄身上的锦缎被抓握出一道褶皱。他?吐出一口气,低声道:“那母亲应该会很高?兴。”
薛玉霄道:“我是觉得你身体承担不了。你不知道……其实,其实大齐男子的处境,我比一般女郎更能感同身受。我想到母亲有我之前,三任正君都因此撒手离世,想到王丞相的爱夫英年早逝,想到这里的医疗环境其实并不好……我就会很担心。不过……这也并非全然是我的担心在阻止,如?今四海晦暗,燕京、幽州尚沦陷在外,我有大事在身,不宜再多一软肋。”
她的手贴住裴饮雪的后颈,薄唇缓慢而温热地贴在他?的耳根这块白皙冰凉的肌肤瞬间便蒸透,透出红润热意。薛玉霄沿着耳根上移,贴了贴他?的脸颊,轻声道:“我没有记仇。你从?哪儿误会的?”
裴饮雪的目光仍旧那么清凝通彻,如?一片欲融的冰晶,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要开口,可终究不答,只?是身体却愈发?依附上来他?的耐力耗尽了,裴饮雪习惯于安静地忍耐、沉默地等候,不声不响地揣摩别人的心意。但他?与薛玉霄之间岑寂得太?久,若非两人交谈一切如?常,他?几乎有一种被厌弃的怀疑。
他?孤冷如?冰的心,第一次被别人的“喜恶爱憎”而牵动。
裴郎埋入她怀中,闭上眼,轻轻地道:“你不与我亲近,我自然会误会。”
薛玉霄略微有些难以?克制心绪,毕竟这是东齐,两人的身体特性都有所变化,她这样?正当适龄的年轻女子,确实会在他?身上感觉到一丝按捺不住的情爱萌发?之意……她自觉正经,可也怕情绪翻涌、失去掌控,一边说着“这样?不好,要是过了限,外面……”担忧被发?现如?何如?何,一边却又用力将他?抱紧,将裴饮雪身上清淡的冷香盈满怀抱。
薛玉霄的手心在他?脊背线条上抚摸,顺着衣料下的脊柱柔和滑落,手臂箍住郎君的腰,倾身向前,把?他?搂抱着抵在车壁上。
城中道路平坦,四通八达,马车行得也很稳,只?有一些前进的轻微晃动。薛玉霄垂首停在他?脖颈间,长长地吸了口气,问他?:“你是不是很想我?其实很想跟我亲近一些……”
裴饮雪心如?擂鼓,被她按在车内角落,有些失了力气。他?攥着妻主的衣角,掌心轻微的汗濡透布料,脑海混乱,好半晌才收束住自己的思绪,低声承认。
薛玉霄只?听到一个“是”字,心中更加涌动难抑,忍不住靠得更近,要不是冬日衣着严密,她衣衫下的肌肤简直要透出一阵逼人的热意。饶是如?此,迎面的气息和注视也依旧让裴饮雪避无可避,蓦然间慌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