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难道缺钱到将独女的婚姻拿来交易?你们这?位司空大人脑子里只想着怎么给女儿出气,恨不得让我舍下老脸上门恳求,才算遂了她?的心意。”
王秀看得透彻。她?倒不是真抛不下面子,只是一个世?家大族之主?,很?难做出这?样“出尔反尔”的决定。薛玉霄虽好?,可传闻中她?对那位裴家侧君极好?,以珩儿的才情?,最好?是能得一知己女郎琴瑟和鸣,王秀不愿意让他将心思花在后宅争斗上。
此事就此搁置,王秀烧了信件,派人将王氏族老劝返,护送回琅琊。
次日清晨,秋雨初停,为犒赏军府,特开大朝会。
薛玉霄着都尉锦衣,朝服上用?精细至极的金线绣出一头灿金花豹,作为武官标识,立在将军身后。
她?所在的距离离皇位不远不近,皇帝戴着冕旒遮盖面容,但两人的视线却出乎意料、甚至有些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薛玉霄只望了她?一眼,便收敛视线,以防看起来太过不敬。
谢馥倒是毫无遮掩意。她?的目光穿过冕旒,越过萧将军身侧,在薛玉霄周身盘桓许久。她?神?色淡淡,支着下颔静听奏报这?些奏报其实她?已经听过了,今日只是走个流程。
“若论英勇无匹,浴血而战,自然是两位李家女郎并列为首。但纵观大局,运筹帷幄,身具将帅之才,薛都尉当仁不让。”
萧妙不吝赞许。
众人听得纷纷点头。
“薛娘应为首功啊。”在这?件事上,桓成?凤跟萧妙的意见完全一致。她?拉不下脸像萧妙这?样明?晃晃地拉拢,眼神?里却流露出爱才之意,“请陛下依照军功旧例而赐。”
两人昨夜已经跟谢馥见过面,这?些话皇帝听过一遍。有什么震惊诧异、或者其他复杂妒忌之情?,也早就在昨夜发泄了一通。
谢馥的手指抚摸着皇位,座椅上雕刻出来的龙凤盘旋着绕在扶手上,她?道:“薛都尉领援兵而去?,屡战屡胜,这?么快便已大胜归京。按照军功的先例,朕应当赐封你侯爵之荣,封字么……”
她?面露一丝笑意:“就用?‘凯旋’二字。日后都尉也要为朕征南镇北,平定乱匪。”
宫中女侍带着圣旨走近,双手递给薛玉霄。
薛玉霄依礼接过,拜谢皇恩,只回了一句:“愿为天下出征,从北蛮鲜卑手中收复燕京。”
在奉行两京制的东齐,燕京才是前朝所定的国都。皇室与世?家南渡至此,已是耻辱之事。
谢馥脸上的笑意缓缓隐去?。如果是平定乱匪,州郡地方有很?多不大不小的匪祸可供调遣,她?既是能臣,便当使用?。可薛玉霄一提起老生常谈的燕京北方沦陷之地却不可轻易出兵,谢馥无法?接过这?个话题。
她?就此压下,按功勋下旨。皇帝身边的常侍宣布旨意,封李氏嫡女、军府一等文掾李芙蓉为伯爵,称号“勇武”二字。与她?并列之功的李清愁由于出身不高,稍低一等,授“郡伯”之位,封号“定战”。
东齐的爵位非常复杂,郡伯在伯爵之下,却在子爵之上,授予勋贵爵位后,标志着这?些年?轻女郎真正拥有了独立于世?家的土地食邑,进?而从“依靠家族”,逐渐演变为“家族之依靠”,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一门两伯爵,李氏荣光至此啊。”有人低声向李静瑶恭喜,言语略带讨好?,自动?将郡伯也说成?伯爵之位,“大司农门下光辉熠熠,灿然若星。”
李静瑶却无甚得意之色,她?看了一眼薛司空,道:“十?九岁封侯,奇功至此,你该恭喜薛大人才是。”
这?确实光耀门楣,但有了薛玉霄珠玉在前,小小年?纪便授侯爵其中固然有薛氏大族的颜面,但也少不了她?确实建立奇功,平定地方,帮助朝廷减少了非常多的损失。李清瑶纵然高兴,也流露不出炫耀之情?。
皇帝册封军府众人,所有封赏恩赐都已下旨。她?为萧妙、桓成?凤两人增加食邑两千户,为了表达皇室对战将的敬重,还亲自走下丹陛,过问两位将军的身体康健。
两人俱答“无恙”,谢馥的视线缓缓调转,看向一旁的薛玉霄。
这?是她?们两人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相见。
上次在椒房殿,薛玉霄的注意力更多地停留在长兄身上,谢馥那时也觉得她?无足轻重、纵然有功,本质不过一纨绔女而已。然而时至今日,这?个想法?早已推翻,两人四目相接。
“都尉乃是朕所爱重之臣。”谢馥盯着她?道,“如此智将,若是有所毁伤,朕会心痛不已。”
她?说着抬起手,轻轻地落在薛玉霄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都尉公服。
薛玉霄面不改色,既没有假作受到皇室激励的感恩戴德、也没有流露出对谢氏皇族的轻蔑不屑,神?情?极平淡,道:“多谢陛下信任宠眷,臣当不负所望。”
谢馥道:“你们兄妹都是朕最喜爱垂怜之人,可惜凤君多年?无所出……朕与他故剑情?深,虽无后嗣,却不愿再议立废。”
薛玉霄抬眸看她?,眸色幽深如墨。
她?神?情?稍沉,谢馥反而流露笑意,她?知道薛玉霄还是很?在乎长兄处境的,这?种在意之情?让她?觉得很?放心。只要凤君在宫中,薛氏绝不会轻言谋反,她?也不可能废凤君之位,这?世?上没有比薛明?怀更合适的人选。
薛玉霄看起来略压了压眉间的寒意,只说了四个字:“陛下天恩。”
谢馥最厌恶那种没有弱点软肋、全无顾忌的权臣武将,此刻见薛玉霄不悦,她?反而真生出几分君臣之谊,掸了掸她?身上的公服,从戴着凤凰珠冠、十?二冕旒的发鬓钗环之间,亲自取下一支青鸾流苏钗,当着众人的面,簪入薛玉霄发鬓间,以示宠眷至此。
“薛卿是朕的守国青鸾,有你在京中,朕心中可安。”
薛玉霄抬手行礼。
今日只这?一件大事,解决完军府行赏后不久,谢馥便散朝离去?。
……
薛玉霄回京后,为了解除母亲的担忧,特意在太平园住了两天。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数日,到了月底入寺焚香的日期,薛玉霄带着裴郎同往。
焚香祭拜之事,大多是成?双成?对共同而来。薛玉霄没有骑马,着一身银灰色莲花纹的长裙,交领广袖,姿态翩然,她?陪着裴饮雪一起坐车,替他拿着暖手的小炉子。
身强体健的军府娘子,这?时候用?手炉还早了些。只是裴饮雪天生体寒,薛玉霄便命人在初冬提早预备,给他带在身边。
两人在菩提寺山门下车,裴饮雪从她?手中接过鎏金小炉,揣进?怀中,分出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见薛玉霄并没有注意到,便又鼓起勇气挪过去?,用?手指勾住了她?的指尖。
薛玉霄被他触碰,这?才看过来。裴饮雪一下子顿住,手指默默地想挪回来,薛玉霄却马上攥住他的手。
裴饮雪喉结微动?,目视前方,假装自己并没主?动?凑过去?要牵着。
两人并行入寺。
大菩提寺的石板路面上落满腐朽的叶子,几个比丘尼、带着两三个小沙弥在门口扫地,然而树上枯落的叶子纷纷如雨,不停坠.落,地上的叶子越扫越多。
两人拜过正殿,在佛像金身前上香,随后往西配殿去?。接引僧为两人推开门,迎面见到一个赤色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