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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无荣拉着姜晏的手,在光影摇晃的密道里奔跑。

他们身后有追逐的弓箭刀枪,身前则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杂乱的脚步声混着激烈的喘息,分不清是谁的动静。

总归他们同样精疲力尽。

密道里无法计算时辰。姜晏不清楚自己究竟坚持了多久。自从她说服程无荣用迷药控制那些巡逻和守卫的士兵,两人就一直在东躲西藏,找风口,吹药粉。有的地方守备太严过不去,就需要声东击西,一人闹动静吸引注意,一人偷溜用药;这法子显然过于粗糙,好几次差点儿出事,而况药物被人吸入口鼻需要时间,这短暂的片刻空隙,足以让姜晏和程无荣摸到死亡的边缘。

但程无荣逐渐得了趣。起先他做事不情不愿懒懒散散的,后来却兴奋得很,拉着姜晏在密道里拐来拐去,抽空和她商量下药的巧计。

“去了前面,你就惊呼有刺客!喊裴寂喊陵阳也行,别让人瞧见你,躲着喊,他们反应不过来的……”

程无荣笑得声音颤抖,“你要愿意,喊个救救我有人轻薄我,那些人更不过脑子,肯定会分神。”

姜晏一巴掌盖他肩膀上。

别说,可能是跑太久了,精神特别紧绷,她几乎感觉不到脚痛,也没力气在程无荣面前装乖了。时时刻刻处在危险境地里,她同样无比亢奋,牙齿咯咯打战,喉咙却溢满了笑。

这笑自然不是因为开心。

而是人在绝境,剥离了理智之后的疯狂。

“好险,好危险!”一个侧身,按着姜晏躲开箭矢的程无荣尖声怪叫,“脖子差点儿被割穿了!”

回应他的,是姜晏呀呀呀哈哈哈哈的大笑。

“活该!”她嘲讽他,“你血都要流光啦!”

“不会比这玩意儿流得快……”

程无荣拍了拍系在腰间的纱囊。纱囊里黄褐色的药块互相磕碰着,袅袅细烟流溢而出,顺着不甚明显的风飘向后方。过不了多久,便能听到躯体接二连三的倒地声。

程无荣研制的迷药,类似于某种不燃烧便能起烟的香料。当然那流泻的烟不是烟,是极细极轻的粉末。此药质地特殊,捏成碎块装在纱囊里,反复撞击摩擦便能产生“流烟”的效果。若是置于风口,轻烟似的粉末会散播得更远,更快,药效也更加迅猛。

程无荣将其唤作软烟罗。

在姜晏看来,这名儿比什么金玉满堂强多了。金玉满堂的称呼简直有病!

由于事先服用了解药,两人几乎没有被迷药影响。他们跑了很多地方,后来连程无荣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凭着直觉乱来了。

事实上,正面应对敌人根本是痴心妄想。从头到尾,姜晏和程无荣都在使计诈人,装神弄鬼,抓机会下药再拼命逃命,逃命的途中顺便用迷药带走一拨。

留在这密道里的士兵各有其职。他们带着生死令,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位置。守住石室和要道是最重要的,追捕劫杀程无荣和姜晏则为次要之事……当然,这种判断也源于软烟罗药效太快太难防备,许多人没意识到严重性就中了招。

真要细究起来,程无荣和姜晏没死在半路,完全是运气和天意的叠加。比如密道地形复杂,各处兵卒沟通不畅;比如为了防备明火意外而照明不足,致使密道昏暗便于藏匿逃窜;再比如程无荣巧用地形,故意引着一堆人沟沟壑壑地跑,要么中机关,要么被药倒。

程无荣这人还擅长口技,动辄模仿他人嗓音胡乱嚷嚷,以此混淆视听。

也正常,以前他易容扮作看病大夫,声音就是伪装的,所以姜晏遇到国师没能认出来。

而现在。

再疯狂的情绪也有耗尽的时候。姜晏终究在漫长的逃亡中脱力晕眩,睁着眼睛看不清东西,腿脚失去知觉。

她笑不出,也跑不动了。

“还有多少路要走?”她声音嘶哑,“我们再去哪里?”

这个晚上,他们做的事远远超出了自救的界限。让迷药尽可能地发挥效用,控制密道危机,的确是姜晏的目的;她没给程无荣明说,程无荣却按着她的愿望行动了。

用程无荣的话来讲,这是“奖赏”。因姜晏的表现让他满意,因姜晏说了中听而有趣的话。

程无荣真的很傲慢。

傲慢,而且恶毒。

可他又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行事准则,万事万物在他眼中只分为有趣与否。为了获取乐趣,他无所顾忌,毫无底线,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吝惜。

这一夜的姜晏,恐怕也只是他用来逗趣的小猫小狗,在他的操控下滑稽挣扎。

姜晏对此心知肚明。

她掩住翻涌的情绪,继续维持着彼此友好平和的表象。

“我们……再去找哪个风口?”

追兵尚未赶来。这地方机关重重,寸步难行。不知哪里泻下浅淡的光辉,描摹出程无荣沉默冰冷的轮廓。

他看着她。

看着狼狈可怜、气息奄奄的她。

“……啊。”

程无荣喉头滚动,发出无意义的声音。他的眼神没有情绪,疏离而陌生地扫过姜晏的身体。

“现在应该到了城郊罢……而且已经没有药了。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出口,藏得挺隐密,司晨并不知晓。”

但,通往这出口的路,过于危险狭窄。

“不一定能顺利出去啊。也许会死在半道呢,你。”

程无荣语气平平地陈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