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闻阙来了,便能将赈灾事宜好好收尾。
至于黄宸的案子,查来查去,果然如季桓所言。黄宸并未利用金乌塔修缮工事贪墨多少钱财,他的罪过在于权势倾轧强行干预工事安排,致使官员内部矛盾重重,修缮工事也受到影响,迟迟不能完成。天公不美,恰逢阴山地动,地基内陷的金乌塔就塌了。
天子如此在意金乌塔安危,想来此事必不能善终。姜晏猜想黄宸恐怕会失去水衡都尉一职,这对于三皇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然而闻阙的推算要更严重些。
他告诉姜晏:“黄宸将有杀祸。”
姜晏这段时间也读了几篇刑律,知晓黄宸罪不致死,除非上纲上线给他扣个损伤国运欺君瞒上的罪名。她明白了:“金乌塔,比我想象得还要重要啊。”
若说天子过于在乎玄虚的国运与福祸征兆,才将金乌塔看得无比珍重,姜晏是不信的。司应煊尚未昏聩至此。
所以,这祈福镇厄塔定然藏着什么可怕的隐秘。
姜晏问闻阙是否知道些什么,闻阙没有回答。
自从进了俞县,他的情绪似乎变得更为内敛,周身泛着疏离的气息,常人很难接近。劳工们在官兵的监视下收检废墟暴露的白骨残骸时,他就站在破碎的断墙上,垂着眸子一言不发。
姜晏坐在旁边,向前望去,映入眼帘的都是枯骨森森,褪了色的红布卷在泥沙和碎石间。
“我养着的那个蝉奴,当年是从阴山郡逃出来的。”她说,“金乌塔那时用活祭祈福消灾,蝉奴本为祭品,是宿成德放了他。一个狠心舍得屠城的人,自己也殉城的人,竟然有这种微末的善良。”
闻阙知道蝉奴。
他似乎笑了一下:“或许只是移情。”
“移情?”
姜晏不明白。
她从闻阙嘴里掏不出话。后来闻阙忙碌时,程无荣趁机凑到姜晏面前,故意勾她:“叶小郎君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贫道嘛。好歹贫道也是金乌塔的主事人,关于金乌塔的秘密一清二楚哦。”
他说话时,狭长凤眼眯成狐狸样,连眼下的红痣也变得愈发鲜艳。
姜晏狐疑不决,她怀疑这道士会挖坑。
“问我嘛,问我就好啦。一个秘密换一个条件,我们公平交易。”程无荣笑嘻嘻地,“要不这样,贫道先赠你个小道消息,也免得你怀疑我骗人。”
他突然弯下腰来,脸庞逼近。姜晏想避开,目光落在那双靛蓝的眼眸里,无法移动半分。
“闻相适才说的‘移情’,是宿成德将怜弟之情放在了那个什么蝉奴身上。用作活祭的童子都差不多年纪罢?俞县那时灾祸严重,哪能按时搜罗够八十八个生辰八字纯阴童子,八十八个未及冠的纯阳少年……”程无荣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大,声调也含着诡异的愉快,“所以啊,右相宿永丰决定与百姓同苦,将暂时居住在宿成德家中的宿成玉定为祭品。”
“宿成玉的生辰八字,完全契合活祭的要求。”
“宿成玉的母亲不愿牺牲幼子,知道自己说不动宿永丰,于是托人悄悄送宿成玉回洛阳。她自己投井谢罪了。如此一来,宿成德不会追捕逃掉的宿成玉,宿永丰也能放过幼子。”
“宿成玉逃走后,不日便举行了活祭。宿成德亲临金乌塔,照你说的,放走了蝉奴。”
“我猜,那个蝉奴的年纪样貌,应当与宿成玉有几分相似?”
程无荣唏嘘感慨。
“这就是所谓的移情啊。”
婆婆18资源裙:11-65-24-285-5///第216章 28 程无荣:明明是三个人的剧情
程无荣困在侯府西院的那段日子,早已见过被拷打折磨的蝉奴。
蝉奴的容貌与宿成玉有二三分的相似。这点儿神似程度并不能让人将他们混淆,但却能诱发宿成德的愧疚怜爱之心。
宿成德是宿成玉大兄,严格来讲,二人并非同母所出。宿成德生母早逝,少年时期的他常受宿成玉母亲的照顾。而宿永丰对待子女一贯严苛冷淡。宿成玉的母亲,一定程度上是宿成德亲情的寄托。
也因此,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母亲的死亡,成了宿成德内心难以拔除的隐痛。
姜晏记得,以前宿成玉偶尔提起长兄宿成德,口吻会变得很小心,有种内隐不发的敬慕与艳羡。
“大兄是父亲最满意的子嗣。”
宿成玉如此说。
不清楚宿成玉情绪的姜晏,趴在他肩头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紧接着追问:“那你呢?宿伯父怎么看待你?怀哥哥这般好,他肯定很喜欢你罢?”
“我在他眼里过于弱小。”宿成玉避开了喜不喜欢的问题,沉默良久,吐出轻微的话语,“但我是……”
其时夏风飒飒,掩盖了少年的低语。
如今姜晏回想起来,终于猜到了自己没能听清的后半句话。
「但我是父亲最后的希望。」
偌大的宿氏,倾颓于建明八年。先是宿成德屠城殉城,宿永丰一夜白头。然后是天子捉住宿永丰某次办事不力的由头,将其贬为庶人。宿氏遭受了接连不断的拆解,族内有身份有官位的人或死或迁,曾经的大厦只剩空荡荡的骨架。
宿永丰将复起的希望放在了幼子宿成玉身上。
宿永丰别无选择。
所以,宿永丰逝世一年后,来侯府赴宴的小少年,带着执拗的坚决与破釜沉舟的狠意。
时也运也,他替姜晏挡住了泼洒的热油。
从此成为清远侯府座上宾。
……
“怎么,叶小郎君不信我的话?”
程无荣笑容狡黠,“你可以找闻相求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