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1 / 1)

孟摘月把隔断内外的屏风推开,跟许祥面对着面,她虽然不高,但生在皇家的气势却很压人,磨着齿根,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来一口似的,又恼又无奈地说:“这床是不能要了,竟然还躺除了你我之外的人,你赶紧叫人把床劈了当柴火烧。”

许祥怔了一下,居然毫无异色,顺着道:“是。奴婢让人换一架拔步床来。”

说罢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从门外进来,将又没获宠的男人连同旁边的床褥卷起来,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正要抬床时,孟摘月没好气地说:“算了算了,换一床新被褥。”

太监撤了出去,几个侍女将被褥抱进来,正在整理,坐在小桌前的孟摘月突然抬脚,绣鞋的鞋尖轻轻踢了许子骞一下,说:“你去。”

许祥看了看她,垂下眼帘应声,然后让侍女们退下,亲自挽袖铺床,挂好床帐、整理被褥。

他一边整理,孟摘月一边从他身后欣赏这截如雪松般的身段,丝毫没有内侍的伛偻和畏缩之色,虽然已学会了温顺低头,但他沉淀在诗书教养里的端正恭肃还很浓郁,就像是一根绷紧的琴弦、一只被扯着的风筝,几乎无法松懈下去。

许子骞一边铺床,孟摘月看了会儿,突然就不生气了,一边玩着茶杯,一边问:“谁送来的?是那几个想买官儿没有门路的纨绔子弟,还是你的贤惠病又犯了,在外头选来的?”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再继续,但没有立刻回答。

孟摘月道:“你看你,现在我问什么你都不答了,这么有脾气,还装大度干什么呀。”

她把自己说开心了,倒了杯茶喝,温热的茶刚入口,就听许子骞缓缓开口:“是陛下。”

“咳……咳咳咳……”孟摘月一下子呛到,掏出手帕掩唇咳嗽,然后难以置信地说,“皇兄又犯病啦?他不是最讨厌我胡闹吗?”

许祥又安静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说出口。他将帐幔挂在床架上,床畔的地坪上安了两个脚凳,说:“陛下说,奴婢太不知足了,这么多年,也该让殿下享受享受别的男人了。”

孟摘月先是觉得离谱,然后仔细想了想,送到她这里来的男宠面首,都是许祥作为公主府都知一手拒了,处理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在别人不知情的眼里,说许都知做事认真、替主子的清名考虑,但在皇兄这种知情的人眼里,这不就是嫉妒之心大起,吃了一翁醋吗?

而且皇兄的性格,她又不是不知道。既怕自己花天酒地荒唐Yin秽,又觉得全天下都配不上妹妹,所以才这么纠结拧巴,矛盾重重。

孟摘月这么一听,也知道误会了他,但还是有点不高兴:“他说了你就干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当面答应下来,背后把人送走呢。”

许子骞道:“这有失陛下待奴婢之心,若是被圣上发现,平白生出猜疑,又要生事。”

孟摘月一边觉得他想得周到,一边又为他这个不吃醋的德行觉得烦心。她支着下颔看了对方一会儿,又说:“所以我亲口说了不要,才好把人送走,对吧?你可真是……给我把枕头放齐一点,那个引枕都歪了。”

许祥抬眼看去,见到自己摆得端端正正的一个鸳鸯金丝绣花引枕。他重新拿起,没有看出哪里不齐,问:“你想放哪边?”

“左边。”她说。

许祥就将两个枕头换了位置,才撂下手起身,就感觉到身后忽然贴上一个柔软芬芳的身躯,一双手从后搂住他的腰,手心刚捧过热茶,这时候透过衣衫,往里头渗进去一片发烫的热。

孟摘月洗漱过不久,发梢还未干,长发扫落下来垂到他身上,有一种绒绒的痒意。她的手先是环住这截腰,然后任性地扯着他倒进刚铺平的锦被之间。

许子骞被她按着肩膀,想动也不能动,但能感觉到一股椒兰的香气涌入进来,她按着他的腰带。

“公主……”

“你应该叫我盈盈妹妹呀。”孟摘月带着轻快的笑意,揶揄着说,“你不是上回答应我,叫我盈盈妹妹吗?”

是什么时候答应的?许祥默然又局促地想。上一次,他有这么放肆吗?孟摘月一只手扣着他的肩膀,她的手十分纤柔,指甲莹润,上面涂着鲜艳的蔻丹。她一紧张、一激动,指甲就会稍微扣进他的肌肤里,在这片疏于反应、有些冷冰冰的躯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指甲印儿。

公主靠近过来,她凝视着这张俊美的脸庞。他的眉目其实十分俊朗,但眼帘总是垂下来,眼睫挡住眸光里的一切,这样冷静和内敛,仿佛一件没有感情温度的器具,只知尊卑与分寸。

她把落在对方腰上的手挪回来,勾着他的下颔,扳正,说:“这不是你的职责么,许子骞,你掌刑狱断案,威风八面,被人叫玉面阎王的时候,那股霸道上哪里去了?”

他稍微抬起眼,与孟摘月皎皎的眼光对了一瞬,然后又很快移开。

孟摘月注意到他微微移动的喉结,她知道这是许子骞感到紧张的表现,他有时候其实有一些很细微、很难留意的反应,这都是自我抑制下的反应,几乎如同一种天性被埋葬的遗迹。

她明明知道许子骞紧张到不好意思开口了,但还是故意地拖了个长音:“哦不说话,你不愿意,你厌倦我了,我就说嘛,强取豪夺怎么会有好下场,我耽误你做内厂的督主、耽误你的大好前程了”

她话说到一半,许祥抬起手虚虚地拢住她的手腕,指腹贴在她柔腻雪白的腕上,低声说:“不是的……殿下。奴婢不是……”

孟摘月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你是谁的奴婢,在我榻上不许这么叫自己,这是公主府的规矩,你忘啦?”

许祥当即住口。

但她还是很难伺候地抬起下巴,说:“我要惩罚你,我要把你绑起来!”

孟摘月是一个很难哄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 要是郑玉衡面对董灵鹫的话,他一定连表面矜持都装不下去了,恨不得主动缠上去。但许子骞并不如他那样主动他需要让步的时候太多, 以至于失去了上前一步的分寸, 总会疑虑这一步能不能走、该不该走, 把握着一种克制欲/望的分寸。

这种分寸感,随着那道剥落不去的伤疤一起镌刻在他身上, 就好像他的残缺不止于身体,还有一种性格上被切割下去的部分,似乎曾经五陵年少的豪情和恣意,在他生命中完完全全地消亡尽了。

所以,许子骞常常处于被动。他一定要将自己视作一个侍奉公主的“用具”,才能在温存之间得到片刻安宁;他必须把握住自己的思想,不使他对孟摘月有一丝一毫亵/渎之念,才能从容地在她面前待下去。

一切的亲密, 必然是公主殿下所需要,而他提供。否则那种被驯服出来的谦卑,会让他产生深刻的自我厌弃。

哪怕是孟摘月说要惩罚他, 说要把他绑起来, 他也没有一丝惊异和抗拒的神色,只是稍微抬眼看了看她, 然后把手伸出来。

孟摘月有时会忽然觉得,如果哪一天自己要杀了他, 许子骞可能也只是淡漠地点点头, 然后把刀递过来, 从容受死的姿态如一尊木雕泥偶。

孟摘月将床帐扯下来, 然后脱了绣鞋, 盘坐在榻上,又改了主意,说:“绑着你,难道还要本宫伺候你脱衣服吗?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是你该服侍本宫。”

说罢,她忍着面红耳赤,强撑着威风的模样:“都这么久了,许都知不会还不知道怎么侍寝吧。”

她故意用这种没有掩饰的字眼,紧紧地盯着许祥,但对方从来不会因为她的哪句话太露骨而觉得羞恼耻/辱,好像她说什么都是应当,此刻甚至已经沉默无声地将拔步床床围边放着的牡丹香膏取出来。

这盒香膏是宫闱秘制,是助兴用的,不过是缓解宫中寂寞的玩物,连同春/宫图册、角先生等,都是自娱自乐之物而已。

但后面两个孟摘月没有,连这东西都是她感到好奇才弄来的……因为搭配许子骞使用很是舒服,才留了下来。呸呸,怎么能说搭配别人使用呢?没羞没臊的。

孟摘月捂了一下滚烫的脸,但又不肯露怯示弱,娇蛮地坐到他腰上,戳戳对方的胸口,故意催促:“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呀,是不是不想伺候本宫?”

许祥伸手扶住她,让她坐得稳当一点,然后不曾反驳,低声道:“是,奴婢知错。”

他总是这样,让孟摘月觉得自己太欺负人了。

许子骞抬手解开公服的扣子。公主府都知是一个需要代她来往朝臣的职位,因为他多年在内狱的名声凶恶,所以既会受到刁难、也会被小官浊吏畏惧……他本来不喜欢穿华贵繁复的衣服,但为了公主府的面子,不得不装扮得郑重气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