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1)

“儿臣怎么敢不让母后说,先祖以孝治天下,这岂不是让儿臣无地自容了?”

董灵鹫点了点头,看着鱼群抢食,慢悠悠地道:“你的想法倒是差得不离,哀家估摸着也是如此。连在外征战的人都如此算计陷害,这北肃的王廷都烂进根子里去了。”

皇帝道:“蛮夷荒僻之人,想来就是有些目光短浅的。”

董灵鹫瞥了他一眼,道:“你才觉得阿力台是个能人,难道他不是从蛮夷荒僻之地出身的?为君为主,切不可有偏见私情,难道大殷地界上一个礼教不通、民风剽悍的地方出个状元,你也偏见生疑不成?”

孟诚当即警醒,立刻将自己的思绪摆正,道:“母后说得是。”

董灵鹫也没有继续深究,这些时日以来,他对孟诚倒是放心了不少。小皇帝最大的优点就是听得进去劝,他这个人若是类比各代先祖,资质算不上好,稍稍平庸了一些,但好在孟诚心态极好、乖巧温顺,有长者和老师的劝说和训诫,他都能立刻找到自己的缺陷而改之,并且不记恨、不发怒。

这已经算是一个金光灿灿的优点了,可以说是古贤者必备的一个品质。董灵鹫考量自己的亲生儿子较为严苛,觉得他此刻至少当一个守成之君,勤政爱民,应该大抵是不会出太大错的。

只是辅佐他的人还需再选一选、定一定。

董灵鹫的思绪飘出去这么远,打了一个转儿又收回来,这也就是几息之间的事情,她很快便道:“他们想让你发怒苛责,甚至斩杀来使,你便不那么做,不让这些人如愿,更不能动气杀了阿力台,反而要重重施恩。”

孟诚道:“母后的意思是……”

“你心里猜出来了,就直说吧。”董灵鹫没开口,反而想听他的想法。

孟诚琢磨了一会儿,试探地道:“这么做,即便是在天下道义上,也是我们占理。大殷如此深恩厚待,儿臣这些许气算什么,我们直接同这个叛徒议和,可以狠狠割他们一笔。”

“这想法是好。”董灵鹫道,“一个在军中做文职的反叛之人,有几分外交使臣的资质呢?北肃这个仓促任命,不过是想让你一怒之下杀了他、或是再杀了储君,这样肃国即便战败,也有还口的余地。然而你脾气好,于国事又谨慎,只顾着自己生气。”

孟诚一时间没听出来娘亲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有点儿愣住了。

“你派那些认识他的人,加入到商议官员的列中,也不说话,只在旁边怒目相视、痛心哀伤即可,然后只跟这个人商议对方战败的各项事宜,不许那些女真人插话……而且,还要看好他们。”

“看好……他们?”

“对。”董灵鹫抬手洒了些许鱼食,轻轻笑了,“这种计划,怎么能全仰赖在你的脾气上呢?那几个随行的女真人才是背负使命的正主,只不过他们的使命是伺机杀了易文啄,务必让他死在京中,甚至死在皇宫大内。”

孟诚宛如当头棒喝,背后涌起一阵凉风,他立刻道:“儿臣明白了。”

“你虽然好,总还是纯良一些。”董灵鹫平和地道,“钧之倒是比你的心眼多点儿,这种肮脏事,他虽然不屑于干,但应该能看穿,也能起到提防警备之心,你要是用他帮你,就从太医院逮走吧,正好名正言顺地作为参过战的人,从旁以供建议。”

孟诚听到这名字,都觉得牙齿泛酸,他跟郑玉衡十句话能谈拢五句就算是双方都给面子了,上回让他问问母后的意见,他人还没回去,母后就已经派人通知他打消此想,不许盈盈再嫁。

小皇帝道:“……是,儿臣明白。”

董灵鹫最后说了一句:“要是你们有幸……”

孟诚追问道:“有幸什么?”

“设计个圈套,有幸将这群女真人行凶之举抓个现行,众目睽睽,千真万确,那我们就又得了一个天大的优势,但对方如此侮辱、设计、栽赃,再想体面的过下去,可就不行了。“

董灵鹫盯着池中一个抢食最多、却被活活撑死,浮上水面翻肚的锦鲤,轻言细语,温温柔柔地道:“他们老实,彼此安静,他们狡诈,就放开对耿哲按兵不动的旨意,让他想打到哪儿,就打到哪儿吧。他不是在信上说,要把北肃国主的脑袋摘下来,给哀家当蹴鞠玩儿么?”

孟诚怔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喃喃道:“……这……这不太礼貌吧……”

“哀家不爱玩蹴鞠,”董灵鹫笑眯眯地转头看他,“给你踢吧。”

孟诚当即呆住。

作者有话说:

叼着麻雀的郑猫猫和叼着野鸡的耿狗狗并排坐在台阶上。

小皇帝:……救命……别再往我家报恩了……QAQ

写得出来就双更哈,写不出来就单更,大家暑假快乐!啵啵啵=3=

这对母子商议过后的结果, 就是郑玉衡被孟诚从太医院逮走了。

他还在重翻脉案、面前修撰注释的医术上墨痕未干。由于郑玉衡在名义上还是后勤督运、因受了伤而奉旨回京,所以户部暂时他还不必去。

郑玉衡原本晾干了墨迹、收好医书就要回慈宁宫的。结果两个面白无须、一身繁复华贵公服的天子近侍亲自来邀请, 在一旁药童和仆役们惊讶的视线当中, 被皇帝“请”到归元宫。

说是“请”……不如说在孟诚面前,“邀请”和“绑架”也没什么区别吧。

郑玉衡还不知道小皇帝忽然叫自己的原因,只深深叹气,觉得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说不定又要吵架……如此思量着, 进入殿中。

归元宫跟慈宁宫的陈设大不相同, 左侧是一架几乎有一面墙那么大、那么广的书架, 里面只有少部分是古卷孤本、画卷书册, 大部分其实是各种政务所需的先帝遗训、驭人之术等等。

书架靠近御案处,摆着一尊鎏金含珠摆尾蟠龙香炉,香气幽深飘渺。另一边则是各色华贵器皿、并一架水晶玻璃屏风, 件件少见罕有,将整个正殿映得颇有“不近人情”似的孤高尊贵感。

孟诚正站在屏风一侧, 背着手,视线穿过微开的窗牖,落到远处天际飞远的孤鸿之上。

郑玉衡行礼入内, 小皇帝稍微抬了抬手,一旁的太监便将座椅特意搬到他面前, 让小郑大人坐下来, 然后又礼遇奉茶。

郑玉衡第一次待遇这么优异,受宠若惊,捧着茶不敢喝, 心想难道陛下这么单纯的人也学会了官场上的那套?弄出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道德要挟路子来逼他离开?

孟诚要是真的学会了, 也就不至于在跟他的交流当中如此被动。

小皇帝转过了身, 上下审视他片刻,道:“是母后让我找你的。”

郑玉衡心中一松。

孟诚坐了回去,讲他今日讲给董灵鹫的话,连同她的示意都不打折扣地直接告诉对方,而后直言问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吗?也休息了好几日,能不能参与到对北肃使臣的接待当中?”

郑玉衡的手上已经好了,如今绷带已经拆除,手背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红痕,再愈合一阵子恐怕才能祛除痕迹。掌心被破损多次的地方也完全长合,能够碰水,唯一不足之处,是他这双嫩生生的文人双手,留下一些暂时无可消退的薄茧。

至于肩膀上的伤……跟人打架、拉弓射箭是不行了,写字走路还是不妨碍的。

郑玉衡犹豫了一小会儿,道:“臣已经无恙,不过这事应当不是户部来做……”

“这朕知道。”孟诚说,“朕既然叫你来,就不会名不正言不顺的……温侍郎有意提拔你,朕看得出,但他这想要个得力助手的算盘恐怕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