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1 / 1)

要说清廉、又肯吃苦干活的人,不是没有,魏缺魏侍郎就是其一。可他这人上次从福州回来,就伤得差点一命呜呼,如今刚有了孩子,就是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他一个薅啊。

这些话在孟诚心里转了两圈,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来。他将这份***、请求出兵的折子看了又看,只得跟户部众人道:“……再想想,朕再想想……”

……

皇帝在前朝议事时,董灵鹫手里也有一份麒麟卫指挥使蒋云鹤递上来的请旨文书。

这是神武军联合一部分翰林院翰林呈上来的。前半部分跟孟诚手里那份一样,不过是联名上表,请求扫荡北疆,免除牧民受到掳掠抢劫之患,也清除外邦对大殷的轻视辱没,扬威四海。后半部分则是几位翰林的慷慨陈词,看落款的名字,都很是年轻,讲什么名垂千古之业,横压八方之机,寰宇内外,莫不敢从……如此种种,既慷慨激昂,又空空荡荡。

嘴上功夫和鼓动吹嘘倒是很厉害。

董灵鹫看了只当没看见,只回复神武军的那部分,回复之后,在末尾又提笔问道:“莫非诸将以为,文章花团锦簇,笔墨风流纵横,即可撼天动地?有奏立奏,不必联翰林之名,浮夸辞藻、华而不实。”

这话说得可有点不客气。

抄录的侍书女史都眼皮一跳,望了太后的脸色一眼,见她神情无波,不见喜怒,旋即恭恭敬敬地垂首誊抄复录。

董灵鹫撂下笔,怀中抱着猫摩挲了一会儿,问:“皇帝下朝了吗?”

一旁的瑞雪刚从前省回来,回道:“正与户部诸位大人在神英殿议事。”

董灵鹫先是点头,而后想起郑玉衡当今在哪儿,蹙眉道:“户部所有人都去了?”

瑞雪道:“是,户部在京能用得上的京官都去了。”

董灵鹫默了一瞬,又问她:“你方才……可有问宣靖云,皇帝没说要斩谁的首、砍谁的头吧?”

瑞雪愣了愣,不明所以道:“如实回禀您……神英殿一切如常。”

董灵鹫慢慢喝了口茶,喃喃道:“看不出,这是长进了么……”

作者有话说:

小郑的天性就不怎么乖,就是表面很温顺而已。(对命中的好妻子除外)

不适合在官场倾轧(他也不喜欢官僚作风),但适合干脆利落地办实事。有能力,又毒舌。

但小皇帝的天性其实是很乖的,不乖的部分都是身份地位权力培养的问题。

小郑太医嘴上这么说, 可实际上,他这人也不太会吹枕边风。

当两人同帐交谈时, 大多是董灵鹫说, 而他静静聆听。即便议及国事、到了免不了发表自己见解的时候,郑玉衡也会尽量不影响她的思路,省去太过明显地、包含着“处置”和“决断”的议题。

他大多时候都是抱着一颗学习之心的,更别说太后娘娘资历丰富、真知灼见, 有自己的判断力, 对别人的意见择优而取。

这番言辞已经是逾越了的。董灵鹫倒是没有怪罪, 而是从容纳谏, 欣然应允, 暂时放下那些理不出个结果的事宜。

董灵鹫搁下笔墨,令人传膳,让郑玉衡陪她吃过了饭。入夜, 她洗漱过后,还未更衣时, 殿外传来几声候鸟的鸣叫声。

随着鸟雀清鸣,还隐隐响起小宫人清脆地交谈和玩笑声。这声音令人心中生出活力和感慨,让人很想去看看。

董灵鹫对着小郑太医比了一个静默的手势, 然后拢起外头沙沙地摩挲地面的广袖长袍,披着绒绒的披风, 悄悄从槛内踏出, 立在廊柱边,望着风灯底下两个小姑娘。

大约一个十二、一个十三的年纪,身上穿着新缝制的冬装, 脸颊冻得红扑扑的, 似乎其中的一个是值夜的宫人, 着公服、戴令牌,另一个则是随意打扮,挽着红绳的双髻,陪前一个在这儿翻花绳、簸钱、掷骰子饮酒。

这距离不算太近,这两个孩子年纪还小,没什么资历,是近不了主殿的。

董灵鹫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郑玉衡伸手给她拢着衣裳,轻轻捂住她的手,低声道:“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冷的。”

殿内虽然煦暖,但正是因为里头热,才更衬托出外面的寒气凛冽。冬夜,天地昏黑,星辰无光,唯有庭院两边的风灯、连同远处在正月里时不时升起的焰火,时亮时暗地照明。

董灵鹫看着她们,稍微笑了笑,轻声说:“你看那儿,宫里的内侍、宫人,除了抄家罚没的罪臣后裔之外,大多都是从宫外卖进来的。”

郑玉衡道:“从前不是这样吗?似乎大殷开国以来,都只选寒苦人家的平民子女为宫侍。”

“从前的选进宫中身居要务的女官,都是朝臣、皇族旁支的女儿,是官家背景。”董灵鹫道,“前朝曾经因为这个发生过一件事,那位皇帝的御前女官搅入朝政争斗当中,被她的亲族指使,在天子的茶水饮食中动手脚,皇帝驾崩,她也死罪难逃,被勒死灭口之后投入井中……就是锦芳园西南角的那口枯井。”

郑玉衡听得有些不寒而栗。

她的语调总是这么平淡、温和,好像这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是一笔带过的尘埃一般。虽然这的确是尘埃,一概已经经过了的事情,皆化为历史的尘埃。而董灵鹫自己,才是操纵着车驾的掌舵人,她的手中正驱使着磅礴的车轮,握着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暴/力机器,这力量足以摧毁任何人,也足以碾碎她自己。

“从那之后,各地起义频生,互相攻伐不休……所以大殷开国之后,修改了这项规则。”董灵鹫回握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指节,“但这也不好,皇城根儿底下的那群人,过得好与不好,都想着卖儿鬻女,将孩子送到宫里伺候别人,一则能吃饱穿暖,二则万一有造化,出一个宣靖云、陈青航,或是杜月婉那样地位的内贵人,一家子跟着荣华富贵、鸡犬升天。”

郑玉衡轻轻叹了口气:“富贵虽至,骨肉分离。”

“是啊……”董灵鹫道,“不过,想活下来嘛,想活着有什么错呢。”

两声低声交谈时,风灯里焰火摇曳,其中一个小姑娘高兴地一拍手,跳起来道:“赢了赢了,快点不许抵赖,你说这个要罚两杯的!”

“酒都冷了,我可是陪你当值的。”另一个拉着她的袖子拽下来,“你等我去热一热,我去侍药间借炉子去。”

“你可别跑了啊?”

“怎么会呢,郑大人和崔内人都好说话得很,我就去一会儿。”

年纪稍长的那个小丫头刚起身,迎面就见到廊柱底下立着的郑大人,还有……她眼睛被风灯照得花了一瞬,才缓缓地意识到那是太后娘娘。

平日里董灵鹫只要跨出这道门槛,她们这等小女使,皆行礼跪拜,不能抬头直面,此刻乍然跟她四目相对,这丫头简直脑海轰得一声,恍惚不定,呆若木鸡。

“怎么了呀?”另一人起身,慌慌张张问,“是月婉姑姑……”

她一扭头,也被雷劈在那儿,半天才猛地一抖,拉着身畔的人跪下行礼,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奴、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董灵鹫搓了一下手,态度柔和地道:“好了,吓到你们了?去热酒吧。”

年长那个没敢动,另一人哆哆嗦嗦地回话,快要哭了:“姑姑不让当值时赌酒,奴婢大错,求娘娘饶恕。”

董灵鹫转头问郑玉衡:“这是宫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