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那说书先生这样一说,下面的人都讨论起来,有人说只怕贺大人赚了不只一百万两银子,有人就站起来反驳:“这可是说少了,我远房表舅十年前正好在贺大人手底下当衙役,那年贺大人论功行赏,便是他这样的三等的衙役也得了三百两银子。这样算起来,恐怕远远不止一百万两银子……”

有一位耄耋,清了清嗓子道:“我前日翻看旧时的邸报,讲上海市舶司当年押解进京的银子便有五百万之多……”

秦舒坐在楼下听得津津有味,不料楼上一个人也冷冷注视着她。

且说这头,陆赜叫了江小侯放了秦舒身契,自己在书房看书,他一时觉得父子都看上一个女子,实在不妥,一面脑子里不时闪过秦舒哀哀怨怨的眼神。又叹气:她说的本也没有错,她是奴婢,又如何拒绝。

坐在书房里,犹豫不定,又想她依然算服侍过自己,出了园子也嫁不了人。正想着,这丫头只怕要来求自己,到时候美人垂泪,如何铁石心肠?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推门进来,本以为是那个丫头进来哭泣求情,却是回事的江小侯:“回爷,已经将身契给了凭儿姑娘,她已经收拾包袱出园子了。”

给了身契,便立刻出去,这本是自己的吩咐,可是陆赜听见这样的话,却发了怒:“混账东西,不先来禀了我,就发了身契?”

可这怒气实在没有道理,本也是自己吩咐的,不必再来禀告。

陆赜深觉失态,挥手叫人下去,心里道:这丫头别的倒也罢了,如此乱自己心绪,是断断留不得的,打发了也是好事。

这日,旧日金陵师友邀约,陆赜赴宴归来,在马上便一眼瞧见秦舒一袭碧衫子,同那小伙计说说笑笑进了茶馆。

陆赜下了马,上了楼上雅座,见那丫头竟然听书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进来,那丫头竟然从荷包掏出来钱来,买了一枝花插在头上。

可见昨日什么哀哀之情全是假的,那日说什么一时糊涂了,见着自己便说不出来辩白的话,也全是假的。

陆赜眸色越发冷,好一个唱念俱佳的丫头。

秦舒自然并不晓得,她坐在茶馆,听了好一会儿,打量着徐嫂子出得园子来,便提了点心,往她家里走去。

徐嫂子正好在家里,迎了秦舒进来:“凭儿姑娘可是稀客,昨儿听老太太哪儿的人讲,大~爷这一、二日就要动身去杭州,你怎的还有空出来?”

又端了茶来,笑:“必定是大~爷体恤姑娘,想叫姑娘走之前,出来见见老娘哥哥……”

秦舒笑笑

,止住她的话:“嫂子,我不瞒你,昨儿大~爷发了我的身契,叫我回家来了。”

徐嫂子笑僵在脸上:“这如何说,恐怕老太太尚且不知道呢,今儿早上我送东西去静妙堂,碧痕还说老太太备了东西叫赏了你,带去杭州呢?”

秦舒摇摇头:“嫂子,左不过我侍候不周罢了。这也不妨,走了我,自有好的去侍候大~爷。我今天来找徐嫂子,是想同您说,前些日子,拖您看的织机,我嫂子只买了一架回去,我这次来是想全都要了。”

徐嫂子口里答着话:“这个好说,这个好说。”心里委实叫她的话给震惊到了:“出园子来,这样大的事情只怕还是要禀告老太太,大~爷也许是一时生气罢了。”

秦舒不接这个话,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十贯的宝钞,这时候宝钞不值钱,比不得银子,也当是几钱银子左右:“我拜托嫂子做了许多的事,没什么好谢的,给家里的孩子买零嘴吃。”

又把买的点心推过去:“知道嫂子爱吃这家的点心,路上特意买了给嫂子。”

徐嫂子笑着点头:“这也不费什么功夫儿,我下午就去给姑娘定下来。往日姑娘在园子里,帮我多少忙,数也数不清。姑娘这样,倒是跟我见外。”话虽如此,钱却是忙不迭收在袖子里。

秦舒见她应承下来,便告辞离去,自去金陵街面上买了一捧栀子花,往相熟的绣娘家去。

转过街角,便见表哥潘晟迎面而来,笑道:“表哥哪里去,这样急,当心摔着!”

潘晟忽然站住,见着秦舒愣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原是去寻表妹的,不料在这里碰见了。”

秦舒不知道自己母亲一大早便去了潘家,道:“我昨儿才刚回来,表哥如何知道的,找我有什么事?”

潘晟见秦舒抱着一大捧栀子花,便晓得她这是要去拜访人:“我已经知道表妹叫放了身契,出了园子。我来,是想告诉表妹,我的心意未改,从前说过的话依旧还算数。要是表妹愿意,咱们从前的亲事依旧作数的。”

秦舒听了,抱着栀子花不言语。潘晟的确是一个温和的好人,倘若是在现代,同这样的人做朋友也是极为舒服的。

潘晟急切道:“表妹不信我的心意?”

秦舒摇摇头:“咱们从小一处长大,表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哪有不清楚的。只是表哥说从前的事情作数,可有同姨母商量过?”

潘晟想了想道:“我说过,只对表妹说实话的。刚才姨母带着宝儿去了我家,我娘并不同意。只我想着,能遇见一个有情谊的人,并不容易,我也明白我娘担心什么。我们从小一处长大,我知道表妹的性情,你不是那种人。我心里这样想,也盼表妹这样想。”

这里四处无人,秦舒也并不想骗他:“姨母是在园子里待过的,知道那深宅大院里都是些什么人,我自己也不能说全然没有沾染半分。表哥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还是回去同姨母商量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母命,算不得数的。”

潘晟得了这一句话,便仿佛得了应承一般,答应:“好,我这就回去。”

墙那边的陆赜听得这番话,脸色铁青,吩咐丁谓:“你去叫了凭儿来。”

青砖瓦

秦舒见着潘晟走了,心里想,这个人性情温和,人品敦厚,在这个时代,的确是很好的结婚对象一个很好的抵御生活风险的人。

她转头往前面走,突然看见丁谓抱着剑站在巷子口:“凭儿姑娘,爷要见你。”

既然已经拿到了卖身契,秦舒哪里耐烦再应付他:“我还有事,等日后有了空闲再去给大爷磕头。”

丁谓不曾想,这个人出了府,变脸变得竟然这样快:“大爷在那边酒楼等着,你当真不去?”

秦舒摇摇头:“我是被大爷赶出来的,现在没脸去见大爷,还请丁护卫见谅。”说着,便抱着栀子花就要走。

丁谓一手拿着剑,挡在前面,露出三寸剑锋:“凭儿姑娘不去是不成的,不要叫我们难做,伤了姑娘的体面。”

秦舒冷了脸,问:“既放了身契,我便是自由身,难不成还能虏了我去吗?”她话虽然说得硬气,心里却也知道,陆赜权势正盛,即便虏了个把民女,就算哥哥去告官,也没有人会接这个状子。

丁谓摆手:“凭儿姑娘请。”

秦舒气结,叫丁谓领着进了一家酒楼,在雅间水龙吟门口站定:“姑娘进去吧,爷就在里面。”

秦舒无法,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偶尔一声琴声,长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陆赜果然坐在书案后弹琴,只并不成音律,只是偶尔碰了碰琴弦,发出泠泠的声音来。

秦舒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那琴声发涩发冷,陆赜也并不抬眼瞧她,仿佛没她这个人一般。

秦舒把怀里的栀子花放在如意圆桌上,隔得远远的屈膝请安:“凭儿给大爷请安,出园子出得急,又怕大爷见了我生气,走的时候便没有去磕头,请大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