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殿下回来了,”

他几乎有些哽咽,仿佛是因这少年储君而回想起自己的大半生,“罪臣到底还是割舍不下,舍不下我南黎未收复的失地,还有我未报的家仇。”

“宋伯伯……”

戚寸心眼见着他眼眶里滑下泪来,便忙拿了帕子塞入他手里,“我与殿下的心愿,同您的心愿是一样的。”

戚寸心特地找了一个布兜来,将八宝盒里的糕点统统装进去,又拿了小巧便于携带的几坛酒装进另一只布袋子里给他,又扯出一个笑容来,说,“若我和殿下能平安渡过此劫回到月童,殿下居庙堂,宋伯伯居沙场,还请宋伯伯相信,殿下绝不会像当初的德宗那样空耗您的抱负,您的忠心。”

宋宪定定地望着她片刻,眼眶微红,随即胡乱用手里的帕子擦了一把脸,收敛起情绪,他忽然一撩衣摆跪下来,就在这逼仄的马车内,朝谢缈拱手行大礼,“罪臣定不负殿下嘱托!”

眼看就要出京山郡境内,徐山霁将自己的马牵来给了宋宪,自己则进车里去坐着,那些一路跟着的京山郡官差也已到了要返回城内的时候。

“娘子何时变得如此大方?几千两送出去,眼也不眨。”谢缈说的是她方才用匕首将缝在衣裳内衬里的银票取出来偷偷塞入宋宪包袱里的事。

戚寸心口干舌燥,喝了几口水才觉得好些,“宋伯伯去找徐世子他们,路上也要用钱的。”

“我也不是事事都不舍得钱的。”她强调。

谢缈闻言,那双沉冷的眼瞳里竟也浮现了几分浅淡的笑意,“是,譬如你当初买我的那十二两积蓄,后来为给我寄信,也舍得花上二百两。”

这也许是足够令他开心的记忆,赶了一夜的路,他也仅有此时才露了点轻松的神情。

“……?”

徐山霁以为自己幻听了,他猛地一抬头,“什么十二两?”

他敏锐地攥住了这么一个关键的数目。

买,买谁?

他是不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闻?

子意立即推了推子茹的手臂,子茹起初有点懵懂,但对上姐姐的目光,她反应过来便踹了徐山霁一脚,示意他不要说话。

徐山霁被踹得有点疼,他抱住膝盖,也觉得自己失言了,忙垂着脑袋像个鹌鹑似的。

“……你提这个做什么?”

戚寸心有点不好意思,凑到谢缈耳畔小小声地告诫他,“你被我买过,是什么光彩的事吗?”

“为何不光彩?”

他也如她一般放低声音,侧过脸来同她耳语。

“……”

戚寸心和他面面相觑,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觉得哪里不光彩。

“为什么?”

她又凑过去,声音依旧小小的,只有他能听得清。

他的眼睫颤动一下,薄唇微抿着,仿佛要他袒露心事从来是一件极难的事。

可偏偏她偷偷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还要凑近他小声说,“缈缈,为什么?”

“缈缈。”

戚寸心并不死心,又戳了戳他。

她还是压着声音和他说悄悄话。

面对她这样一双澄澈的杏眼,少年此时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马车的辘辘声响足以掩盖许多声音,窗外的风声涌入,吹着他鬓边的浅发,他垂下眼帘,仿佛终于妥协一般,嗓音极轻,有些渺远:

“大约是那天,我第一次隐约有种得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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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徐山霁:不是吧殿下,买你就只用十二两?【震惊jpg.】

第94章撷云崖

暮夏的清晨已初见几分凉意,倚靠在车内的少年轻咳几声,仍有几分稚气的面庞是苍白的,他身披一件黛蓝披风,将随身携带的药丸吃进嘴里。

那药丸才从瓶中取出便散发出极为苦涩的味道,但他却是眼也不眨地吃下去,连一口水也懒得喝。

“他们已经出京山郡境了,这一路来我们的人也未能伤及南黎太子夫妇分毫。”

车帘被吹开来,天光顺窗漏入马车内,照见他的脸,“原以为谢繁青定会与崇光军统领汇合,那时于你我是难办些,但架不住想杀太子夫妇的人如过江之鲫,一旦太子夫妇遇险,在月童的太傅裴寄清一死,兄长与我便能向义父交差。”

“他这是要回月童,赶着去救裴寄清。”坐在另一边的青年眼底浮出冷笑,“这谢繁青倒真是不简单,如此一来,我们便没这借刀杀人的办法,只能靠自己了。”

“兄长,时间不多了。”

碎玉提醒他。

“放心,当初金蝉枪江西乾死在南黎太子妃去宗庙的路上,他的叔父江双年早已视太子妃戚寸心为眼中钉,江双年的枪法可不一般,他不就在离京山郡不远的业城么?我已经让人去业城了。”

青年耳畔的刺青显得有些诡秘,他那一双眼睛更有几分阴鸷,“再者,北魏也不是没有能人,义父不是派了兰涛过来?当年先皇呼延平度被周靖丰刺杀而亡后,义父便三请兰涛入宫保护当今圣上,如今的金鳞卫都是经他□□出的,他此次前来,想来是义父说服了陛下。”

“碎玉,看来陛下也想趁此机会将谢繁青和戚寸心置于死地。”

先是福嘉公主与五皇子死于谢繁青之手,再是谢繁青逃出北魏回到南黎做了太子,这于北魏皇室而言,本就是莫大的羞辱。

丘林铎是五皇子的门客,而兰涛却是北魏天子近前第一人,他是伊赫人中颇具传奇色彩的一位武学奇才,只是此人脾气古怪,多年醉心中原武学至高之处,却并不常与人比试,多年不显山不漏水。